
故乡的云
作者:成长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吹来故乡泥土的芬芳……”
今年新年之际,我参加侄儿的新婚大喜,听着这首经典老歌,回到了久别的故乡。
车载着我翻山越岭,是心拉近我与故乡的距离。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深情地嗅着故乡泥土的芬芳。曾经的山径小道都汇合成蜿蜒盘旋的乡村公路,地方政府振兴乡村出资修建,虽然陡峭、弯急、路窄,但是浇筑成水泥路面,不再是坑坑洼洼,泥泞难走,通到每家每户,几乎每家都有车子,都方便到家了。我要下车走一下曾经走过的路,四处寻找曾经的印记,在青山绿水之间、在良田沃土之上、在老屋场的瓦砾中,在翻新的农舍里,处处都有熟悉的面容与欢笑。
当我紧紧握住那些面容的手时,看着一张张似曾相识的面容,却叫不出他们的称谓或姓名,只含糊地说着,“您好!新年好!”当我听见我的名字从他们嘴里脱口而出时,一股暖流撞击着我的心,让我羞愧不已,有种无法言表的伤感。在彼此关怀之中得知,很多长辈驾鹤西去,健在的也是步履蹒跚,曾经一起出去的同伴大多数都没有回来,在外地安家立业。特别是女孩子没有一个回来,都远嫁他乡,偶尔带着孩子们回乡探亲。不知啥时,故乡似乎成为一个边走边唱的戏台子,人是越走越少。我的记忆使终不会更新,无论他们在岁月的烟尘中变成啥样子,我使终记得曾经的他们、故乡的原貌和我纯真的童年。
我出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刚改革开放包产到户几年,家里仍然贫穷落后。我的祖辈和父辈都是生活在这里的农民,深耕细作,苦苦经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用心呵护心意的禾苗,年年盼望着丰收,不仅要填饱一家老小的肚子,还要用勤劳的双手致富。
在没上学之前,我已经是个年幼的老牧童,别看我小小年纪,我能独挡一面。有时我骑在牛背上赶着一大群羊淌过小河,身旁都是牛兵羊将前呼后拥,我就像带兵出征的统帅,威风凛凛。有时我骑着领头的大山羊,带着羊儿们追赶牛儿回家,嘴里大声叫喊着:“牛崽子别偷吃秧苗子!短尾巴羊儿莫跑进菜田,小心我的鞭子!”与它们朝夕相处,它们能听懂我的口令。这些话都是从爷爷讲的故事中学会的词语,我再借题发挥成为我的专用术语,感觉很超能的。
那时我经常与院子里的堂兄、堂姐妹们玩游戏,有时约上相邻的小伙伴一起玩跳房子、抓石子、射纸板、躲迷藏。直到我五叔的出现,这些玩意儿就不值得一提了,他才是最厉害的孩子王,会做又会玩,用木板锯枪、削刀;用竹子做弹子枪;用圆木、木板做四个轮子的拖车。他拉着我们围绕着院坝转,简直兴奋至极。
这次与他见面,我还把自己当成小孩子,挽着他的手臂要玩意儿。他知道我是开玩笑的,呵呵笑着说:“我做得都过时了,现在娃儿不喜欢了。”确是如此,只有那时的我们才如获至宝。我正在惆怅之时,又听见他说:“今儿是个好日子,我又给你做个喇叭吹吹”。我微笑着示好,同时又陷入沉思之中。
放牛是最好的空闲时间,五叔砍下一棵碗口粗的还乡树,绕着树干剥皮,再把树皮卷成螺旋状像喇叭。选一节一寸长的细树枝,抽掉中间的木头,留下外面的树皮做成哨子,插在喇叭细口上。轻轻一吹,声音像牛哞,似虎啸,又如同战鼓咚咚响,只凭一张嘴怎么吹,粗犷的、低沉的,什么声音都有,感觉很奇妙,玩得不亦乐乎。
每当夜晚来临,不好玩的时候就到来,到处一片漆黑,寂静无声。我的一切行动被黑夜限制了,只能围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做着手势游戏,看着墙上张牙舞爪的影子,只把自己逗得呵呵笑。若是挡住了父母做事的亮光,就要被敲脑瓜儿,赶到床上早早地进入梦乡,在梦里回味白天开心的事。
还有一件最荒唐可笑的事,那时的我是个小酒鬼和小烟虫。父亲劳作回家,第一件事不是喝茶吃饭,而是走向酒坛子。他倒出一小杯,仰头就咕噜下肚了,虽然露出愁眉苦脸的窘态,但是马上就精神起来。我在困惑不解之时,那只杯子突然递到我的嘴边,“来咂一小口,尝尝,有劲儿。”我第一次品尝到火辣辣的味道,连喊辣椒水!虽辣却欲罢不能,多次品尝,飘飘欲仙的感觉真棒,我莫名其妙的就上瘾了。
每逢过年过节走亲戚,亲戚给我平时难得一见的美食,还会给我烟抽着玩,并且还帮我想好了说词,“过年过节的,让娃娃儿耍着好玩,乐呵乐呵。”这样乐呵几回,我又学会抽烟,两个小时就消灭一包烟。
如果那时有网络,我的行为一定是一套滑稽可笑的表情包。这样放纵的结果是一发不可收拾,我既然喝醉酒了,跑到邻居家耍酒疯。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邻居韩奶奶正在刨制土豆片,趁大太阳晒干货。我趁着酒兴闯进大门,醉熏熏地从盆子里抓起土豆片洒得满屋都是。韩奶奶很慈爱,轻言细语说了我几句,见我听不进去,便喊来了我的母亲。
母亲心平气和地走来制止我的行为,替我向韩奶奶赔礼道歉,然后拉着我回去了。我在想有铁匠之称的母亲为啥没有往日的威风?可能是想到更好的解决方法。
回到家里,我面红心跳,有些感到不好意思。母亲仍然没有打骂我,只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便开口说话了,“照你这样下去,长大了连屎就讨不到吃……”母亲把讽刺挖苦的话语说尽。我无脸见人,滚在地上嚎啕大哭,从此戒掉了烟酒,只到长大成人,仍然对烟酒不感兴趣。后来我想,人的毅力和决心,就像深埋于黑土地下的种子,只要向着阳光生长,就会奋力排开一切泥石,长出茁壮的摸样。
我上学条件很艰苦,村办小学只有一至三年级,每天往返要走二十几里山路,都是与同村的孩子们结伴而行,走到学校汗流满面。若是遇到下雨下雪,一个个都是湿漉漉的小泥人,冻得瑟瑟发抖。我的双手经常冻伤,至今还留下一些大小的伤疤。当衣服和鞋子用自己的体温刚刚烘个半干,回家又要湿个透。
我找到一个废旧的大号洋瓷碗,在碗边钻四个小孔,穿上细铁丝做了个手提炉。在碗里放上木炭,可以暖和一会就熄灭了。木柴放多放少都燃不起来,呕得浓烟四起。我鼓起腮帮子吹火,挥起手臂使劲摇晃火炉,像打铁花似的,晃着圆形、八字形的花样。晃得泪眼婆娑、灰头土脸,老是晃不燃火炉,却把心火点着了,提起火炉扔到山坡下……
村小只有一间教室,三个年级的学生都在这间教室上课,马老师担任全职,一会儿教一年级的识字写字、一会儿教二年级的做加减法、又一会儿教三年级的朗读课文。马老师合理安排,还有时间教我们一起画画、唱歌、做游戏、打乒乓球。现在假想一下,如果那时我用心点、勤奋点、懂事点,可以在一年内学完三个年级的课程,特殊条件下也有天赐的良机,可我不懂得抓住机遇。其实是饿得饥肠辘辘,一心只想着早点回家吃饭,份内的课程都完成不了,哪有心思旁听旁学?
在村小我们就开始做义务劳动,也算是实践活动吧。学校门口有一颗大枣树,每年打下的枣子,每个学生都有份。学校还有一块地,马老师带着我们种上瓜子、花生,每到秋天丰收了,马老师把丰收的成果放进大铁锅里,炒得香喷喷的,我们都吃得很香甜。在那个物资溃乏的岁月,有这份额外的口福,我们都很高兴。
当说起实践活动,在小学去万仙洞烈士陵园缅怀革命先烈、参观田家坪水库等。读初中时最为丰富,我们全年级二百多人去茶场摘茶叶、野炊、登山,场面颇为壮观。摘茶叶一干就是好几天,中午边喝水边啃两个馒头,在烈日之下,都发扬吃苦耐劳的精神。
野炊选在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喷水洞。顾名思义,在一条不足十米宽的狭谷里,一边绝壁正中有一个直径好几米的岩洞,从洞里涌出一股巨大的水流,一年四季奔流不息,真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壮观景象。我们步行几十里的山路,在清澈见底的河水边做饭,六个人一组,用石头垒起灶台,支起小铁锅,点燃捡来的干柴,烹饪从家里带来的瓜果蔬菜和腊肉。在这美丽的人间仙境,一起吃着自己亲手做得饭菜,别有一番风味在心头。
其实,老师选在这里野炊是别有用心的,当场给我们讲起修喷水长渠的艰苦历程。我经常也听母亲讲起,就在五八年开工,召集当地村民数千人,引喷水洞的水出去灌溉农田和生活用水。我的爷爷那一辈是主力军,父辈是后备军,不管男女老少齐上阵,用双手在纸厂河右岸的绝壁上,开凿一条长8.6公里的人工渠,历时八年完工,与修红旗渠一样艰辛、一样感人肺腑。我先提到的田家坪水库也是五八年兴建,数千村民八年完工,后来几年扩建。那几年遭受自然灾害,全国闹饥荒,牺牲了许多村民,是用他们的血肉筑就的水利工程。田家坪水库如同母亲的乳房,抚育我们一代又一代的父老乡亲们。喷水长渠如同人体上的大动脉,激活了成千上万民众的生命,包括我们学校的生活用水,居住在乡镇上的居民,都是饮用长渠里的水。我的爷爷奶奶、父母和外公外婆等长辈们,都在这两个地方洒下血汗,每当母亲讲起,总是泪流满面,在我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
登山最为震撼,我们不是爬几百米的小山,而是登上本县境内最高的山——仙女山。仙女山海拨2426.9米,一山连三地,东南是兴山县的领地,西与巴东县相连,北与神农架林区接壤,还被称为宜昌的屋脊。它就屹立在我家门前,开门就可以望见它的雄伟。天刚濛濛亮,我们就跟着出发了,学校请了几个经常上山采药的村民带路,不是单纯的带路,而是要修路砍路。山里哪有路,杂草、荆棘和树藤相互勾肩搭背,要砍掉才能钻过去,踩在厚厚的落叶和青苔上,一步三滑。我们是手拉着手,抓着树枝往上爬,绕开陡峭险峻的地方,仍然是迈不开步子,不知道下一步放哪里安稳。山的中上部和下部全是密林,顶部树木越来越少,全被一米多高的獠竹占领了,几乎把我们淹没其中。
我们成功登顶,头顶触手就是蓝天,放眼望去,一览众山小,山高人为峰的伟大形象,顿时在心里油然而生。山后是一个巨大的山洼,也全是獠竹和飞毛草覆盖,可惜的是有些山雾作怪,遮挡了不少视线。正是晚春时节,一片绿意盎然,我们仿佛置身于大草原之上,让人心旷神怡。据说山洼里有一个古庙遗址和石窟,我们奔跑着、欢呼着,只差从绿毯上翻滚下去。匆匆地参观一下古庙遗址,再拍了几张留影,又匆匆地下山去,回到学校不是日落西山,而是华灯初上。如果我们不是从小练就过硬的体力与腿功,哪能爬上这么高的山,整天都在上山下山。相对比之下,现在的孩子多不幸,常年被卷在书本里,关在笼子里教育,能否从书本中解放出来?让他们在大自然中丰满自己的羽翼。
除了这些有意义的事,我最开心的事是村里通电了,我可以在明亮的灯下自由活动,读书写字,玩玩具,更不会把树影看成怪兽而吓得不敢动弹。长辈打了一个谜语让我猜,“屋里牵满藤,藤上结了瓜,一到天黑瓜开花。”我不用思考,马上猜到是电灯。
还有件最兴奋的事是看露天电影,无论是男女老少都喜欢,只要打听到哪有放电影的,十里八乡的乡亲们全家出动。我们还选出一个积极分子当队长,只要他吆喝一声,都放下手中的活,不怕山高路远、不怕天寒地冻、不怕天黑夜深、不怕风吹雨淋。小孩子挤在前面坐在地上看,大人或坐或站着看。后面的人只能抢占至高点,站在高板凳上、草垛上、柴堆上、阁楼和树杈上,哪怕只看见模糊的图像,只要能听见声音也心满意足。
我不敢到前面看,担心幕布里的妖魔鬼怪、坏人追杀出来咋办?最前面的人不就要先遭殃。但是我看到剧终人散,使终没见坏人追杀出来。电影给我们太多的欢乐,当我渐渐明白电影原理,却被电视取代,我从电视上学些流行歌曲,经常在山坡上吼上几嗓子,娱乐自己又取乐别人。
读完村小三年级,转到中心小学直到毕业。这里教学条件较好,每个年级都有专门的教室,每个学科也有专门的老师。但是上学的路更远,中午同样没饭吃。从家里带的冷饭冷菜难得下咽,宁可饿着也不再带。偶尔带点红薯干、苞谷泡儿、包谷浆粑粑等,或偷偷地抓一把生花生,就像吃肉一样开心。学校旁边有一个小卖部,同学们经常去光顾,看着他们吃得香甜,我只能吞口水,在六一儿童节才能品尝五角钱的方便面。
学校有一个比较大的操场,有木制的篮球架,有木制的杠杆架。我们课余时间胡乱打球、翻杠、斗拐。最为好笑的是打篮球,两个篮球架相互对望中间的泥巴场地,没有边线、中线、三分线等任何标线区分。我们这些不懂规矩的男孩子们,实在是让两个篮球架大伤脑筋、大受其苦。我们疯狂地抢着球,不是为了投进多少球得多少分,而是争先恐后做球霸。方法很简单,运球到三分线内外,使劲把球砸向篮板上,球以同样的力量反弹回来,又落到自己手中。篮板下面的孩子只能干瞪眼,都纷纷挤到后面抢球,如法炮制。
读初中寄宿在校,终于享受到午餐。那是自己从家里背得粮食兑换的饭票,在学校食堂打饭,用自己带的咸菜拌饭。
我和姐姐都上初中,姐姐读初三,我上初一。每个周末驼着一周的米和菜,步行八公里到学校。每粒粮食都很金贵,从来都不敢挥霍无度。食堂里可用二两饭票买一个馒头,三两饭票买一个包子。三两饭可以吃饱一顿,一个馒头、一个包子吃不饱。
有一次星期五,姐姐用饭票买了几个包子馒头带回家,想和父母一起分享。母亲责备姐姐太浪费了,太不划算了,吃得热泪盈眶,又补充着说:“别…别经常吃就是。”
我很是感动,爷爷和父辈们能饿着肚子修通喷水长渠,克服了想象不到的困难。相比之下,我的那点饥饿与艰苦算得了什么,说出来真让我脸红害臊了。父亲至今还在讲着那时的艰苦岁月,他经常说:“我们那时不如牛马,吃得苦比黄莲还苦,不通车啥东西都要背,不背咋办?”
在1980年才修通县城到我们乡镇里的公路,之前所有的物资全靠人力背运。从家里出发背着一百多斤的牲畜、粮食等农产品,翻过一座高山到县城,再背着生活物资回来。来回要走九十多公里山路,三天一个来回。修喷水长渠的每袋水泥,也是这样背来的。这种苦差的土话称为“背脚”,父辈他们是背了一辈子,大概估计他们每个人背运的东西,可以堆成一座高山,默默无闻地树立一座不朽的丰碑。
初中毕业后,我在市里就读普通中专,勉强读了一年,家里无法供应我的学费和生活费。又有很多人说读那种中专没前途,是把父母的血汗钱不当回事。我也意识到了,主动辍学在家种田,后来遇上出门打工的热潮,就跟着同乡同伴四处飘泊。再后来我遭遇不幸,生活不能自理,背井离乡去求医,为了克服身体的缺陷,为了适应新的生活,我努力克服太多的困难,身不由己,回乡的路是如此漫长而又遥远……
在热闹喜庆的气氛里,我迷茫了,耳边突然又回荡起熟悉的旋律,“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在歌声中,我再次和故乡告别,回到我蜗居的地方,我经常会仰望天边,盼望天边经常飘来故乡的云,给我带来安慰。
个人简介: 陈长,笔名成长,恩施州作家协会会员,恩施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生在八十年代贫困农村,现居住恩施市,自学自由写作十几年。写有歌词、诗歌、散文、长篇小说《桃花盛开的地方》,中篇小说《陈家大院》。电影剧本四部,《绝命雄鹰》、《像鸟一样飞翔》在北京影视艺术学会举办的剧本推优活动中入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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