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阅四季(散记)
——新疆行之独库公路
二月梅

早就听说独库公路是跨越天山、连接南北疆的一条重要战略通道,亦是一条蕴藏着世间少有的——十里不同天,一日跨四季的独特风景线。我心中早已为它存下了一隅。这次终于到了北疆,不走一趟独库公路,如何能对得起这迢迢千里之程?幸得一位曾在新疆工作多年、后又与我同事甚久的最好的老友相伴,我们在旅游公司租了台稳妥的车子,司机正巧也是山东老乡,驾驶技术很好,对独库公路也很了解,从乌鲁木齐市出发,边走边给我们介绍起来。
独库公路,北起克拉玛依市独山子区,南至阿克苏地区库车市,横亘于天山山脉中段。上世纪七十年代,为了改变南北疆交通梗阻的局面,加强边疆与内地的联系,同时应对复杂的战略环境,国家决定修建这条公路。从1974年到1983年,数万名筑路官兵用了整整9年时间,在平均海拔3000米的天山深处,用钢钎、铁锹劈开悬崖,以炸药、双手凿通隧道,在终年积雪的达坂上铺设路面。他们与雪崩、泥石流搏斗,同严寒、缺氧抗争,硬生生在“地质灾害博物馆”般的天山腹地,凿出了一条长561公里的生命通道。这条路的意义,早已超越了交通本身。它将南北疆的距离缩短了近一半,让曾经需要绕行七天的路程,如今一日可达。战略上,它强化了边疆防务与区域联动;经济上,它激活了沿线的矿产、旅游资源,让深藏的宝藏走向外界;文化上,它像一条神奇的纽带,一头系着北疆的坦荡辽阔,一头牵着南疆的浓郁风情,其间更缠绕着雪山、草原、峡谷、湖泊的斑斓梦境。让哈萨克族的毡房、维吾尔族的果园、回族的集市在公路沿线交融共生,织就了一幅多民族和谐共处的壮美画卷。

七月底的北疆,正是骄阳似火的时节。我们乘车抵达独库公路的北端起点独山子时,午后的阳光像熔化的金子,泼洒在戈壁滩上,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热浪,连风都带着灼人的温度。我们简单吃了碗拉条子,就从独山子正式出发,向着这条传说中的天路开进。


刚驶入独库公路时,两侧还是典型的北疆戈壁地貌。灰褐色的山峦绵延起伏,表面几乎看不到植被,只有一些耐旱的骆驼刺在山坳里倔强地生长。公路像一条黑色的丝带,缓缓向着天山深处延伸,路面平整开阔,车行其上平稳顺畅。远处的天山主峰披着皑皑白雪,在阳光下闪耀着圣洁的光芒,与近处的戈壁形成鲜明对比,仿佛在昭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景巨变。车窗打开一条缝,热风裹挟着沙砾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猜想,这盛夏的燥热,何时会被另一种季节的气息取代。

车行至百余公里处,公路开始剧烈地蜿蜒起伏,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老虎口到了。这是一段穿行在陡峭峡谷中的公路,两侧的山壁如刀削斧劈般直立,最高处竟有百余米,灰褐色的岩石层层叠叠,裸露着狰狞的肌理,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正张开血盆大口,要将过往的车辆吞噬。公路在峡谷中盘旋,时而急转弯,时而陡然爬坡,车身不时与山壁擦肩而过,车轮下的路面狭窄得仿佛容不下第二辆车并行。透过车窗仰望,天空被挤压成一条细细的蓝线,山壁上不时有碎石滚落,让人不由得攥紧了手心。


更令人称奇的是,这里的山几乎看不到一丝绿意。岩石全是灰的,土壤全是褐的,连空气都仿佛被染上了萧瑟的色调。阳光穿过峡谷的缝隙照下来,在山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丝毫带不来暖意,反而衬得那些裸露的岩石更加苍凉。风从峡谷深处吹来,带着呼啸的声响,竟有了几分深秋的寒意。路边偶尔能看到几丛枯黄的芨芨草,似在诉说着这里的凉意。明明出发时还是盛夏,此刻却真的一脚踏入了深秋的荒原,季节的转换竟如此猝不及防。
驶过老虎口,公路继续攀升,海拔越来越高,气温也越来越低。当“雪冠天山观景点”的指示牌出现在眼前时,车窗外的景象早已换了人间。这里海拔3400多米,刚推开车门,一股寒风便呼啸着扑来,瞬间穿透了身上的短袖衬衫,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七月底的天,竟冷得像要结冰,刚才还在抱怨炎热的我们,赶紧从背包里翻出厚夹袄穿上,即便如此,还是觉得寒气从四面八方往骨头缝里钻。

观景点建在一处陡坡上,脚下是厚厚的积雪,踩上去“咯吱”作响,尤似行走在隆冬的雪原。远处的天山雪峰近在咫尺,峰顶的积雪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山腰间一条巨大的冰瀑从悬崖上垂落,虽已到夏季,冰瀑却丝毫没有消融的迹象,反而在寒风中凝结成晶莹的冰柱。寒风像无数把小刀,刮在脸上生疼,连呼吸都带着白汽。

随行的小外孙女裹紧了外套,兴奋地拉着我往观景点中央跑,要在这里留下一张与雪山冰瀑的合影。她的小脸被冻得通红,拍照时,风突然变大,将她的帽子吹飞,她笑着去追,脚下一滑,竟在雪地上滚了一圈,起来时满身是雪,像个小雪人,惹得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观景点旁边有一处天然形成的滑冰场,冰层厚实坚硬,泛着青蓝色的光泽,许多年轻人穿着冰鞋在上面滑行,笑声、欢呼声在寒风中回荡。外孙女看得眼馋,也想上去试试,刚踩上冰面没走几步,就“啪”地一声滑倒,顺着冰面滑出不远,又滚了半圈,也引来旅友们的大笑。但她却不气馁,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又试着往前挪,那股子倔强劲,倒与当年筑路的官兵有几分相似。


站在观景点上,望着眼前的冰天雪地,心里忽然生出许多感慨。这独库公路的神奇,不仅在于它能让人一日之内穿越四季,更在于它能将极致的寒冷与热烈的生命完美融合。那些在冰场上欢笑的人们,那些在寒风中绽放的笑容,不正是对这片土地最生动的注解吗?天山的严酷与壮美,在这里交织成一首荡气回肠的歌,让人在寒冷中感受到生命的蓬勃力量。
离开雪冠天山观景点,我们驱车前往乔尔玛。这里不仅是独库公路上的重要驿站,更因一座烈士陵园而成为无数人心中的精神地标。乔尔玛烈士陵园静静地坐落在群山怀抱之中,四周是青翠的云杉和辽阔的草原,与远处的雪山共同构成一幅肃穆的画卷。陵园里矗立着一座纪念碑,上面镌刻着“为独库公路工程献出生命的同志永垂不朽”的朱红大字,碑座上密密麻麻地刻着168位烈士的名字——他们都是在修建独库公路时牺牲的筑路官兵。

在这里,守墓人陈俊贵的故事,早已传遍了天山南北。1980年,他作为筑路新兵参加独库公路建设,在一次暴风雪中与战友们失联,班长郑林书把最后一个馒头让给了他,自己却永远倒在了雪地里。为了报答这份救命之恩,也为了守护牺牲的战友,陈俊贵退伍后放弃了城市的工作,带着妻子回到乔尔玛为烈士守墓,一守就是四十多年。他每天擦拭墓碑,为烈士们献上鲜花,向每一位前来祭奠的人讲述他们的故事,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这片埋葬着战友的土地。

我们见到陈俊贵时,他正蹲在墓碑前,用抹布细细擦拭着烈士的名字。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但眼神却异常清澈。得知我们是来祭奠烈士的,他站起身,紧紧握住我的手,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你们还记得他们,他们都是好样的,都是为了这条路而牺牲的。”

在他的带领下,我们捧着从路边采来的野花,缓缓走到纪念碑前。献花,鞠躬,默哀。阳光透过云杉的枝叶洒下来,落在纪念碑上,红色的大字熠熠生辉。陈俊贵站在一旁,轻声讲述着烈士们的故事:有的战士在排除哑炮时牺牲,有的在雪崩中被埋,有的在抢修便道时坠入深渊……每一段故事背后,都是一个年轻的生命,一份沉甸甸的奉献。

“当年修路,条件太苦了。”陈俊贵望着远处的雪山,眼里泛起了泪光,“冬天零下三四十度,战士们住在地窝子里,吃的是冻硬的馒头,喝的是带着冰碴的雪水。可没人叫苦,没人退缩,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劲,一定要把路修通。”正是凭着这股劲,数万名官兵用血肉之躯在天山深处凿出了一条天路,用生命践行了“为人民服务”的誓言。
离开烈士陵园时,我心里感到十分的沉重。独库公路每一米路面,都浸透着烈士们的鲜血;每一处弯道,都镌刻着勇士们的事迹。这条路不仅仅是一条交通要道,更是一座矗立在天山深处的精神丰碑,它告诉我们,今天的坦途来之不易,那些为了国家和人民牺牲的英雄,永远值得我们铭记与敬仰。

从乔尔玛出发,公路开始向南疆延伸,海拔逐渐降低,气温也慢慢回升。当“百里画廊”的美景铺展在眼前时,我们仿佛又一次穿越了季节的边界,从肃穆的冬季踏入了生机勃勃的春天。

百里画廊其实是唐加勒克峡谷的别称,这里集草原、森林、河流、峡谷于一体,一步一景观,十里不同画,堪称独库公路上最美的一段。刚进入画廊时,两侧是辽阔的草原,绿油油的草甸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地毯,铺向远处的雪山。羊群在草原上悠闲地吃草,像散落的珍珠;哈萨克族的毡房点缀其间,蓝色的门帘在风中飘动,炊烟袅袅升起,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行至中段,公路沿着一条清澈的河流蜿蜒前行。河水是从天山雪峰上融化的雪水,碧绿如翡翠,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河岸边生长着茂密的云杉和白桦,云杉翠绿挺拔,白桦则带着新生的嫩黄,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偶尔有哈萨克族的少年骑着骏马从河边飞驰而过,马蹄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笑声回荡在河谷里,与河水的潺潺声、鸟儿的鸣叫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春的乐章。

最令人称奇的是画廊尽头的一处峡谷。这里的山不再是灰褐色的,而是披上了五彩的衣裳——红色的岩石、绿色的苔藓、黄色的土壤,在阳光的照射下色彩斑斓,仿佛是上帝打翻了调色盘。峡谷深处有一处瀑布,水流从悬崖上倾泻而下,在谷底汇成一汪碧绿的潭水,潭边开满了黄色的小花,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站在百里画廊的观景台上,望着眼前的美景,心潮难以平静。独库公路的神奇,不仅在于它跨越了天山的南北,更在于它浓缩了四季的更迭。从独山子的盛夏,到老虎口的深秋,从天瀑的寒冬,再到百里画廊的暖春,一日之内,我们经历了四季轮回,感受到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这条公路,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见证。筑路官兵用智慧和勇气征服了天山的险峻,却又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里的生态;沿线的各族群众依托公路发展旅游,却始终保持着对自然的敬畏。他们像天山的云杉一样,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地上,与山水相依,与草木共生,共同守护着这份美丽与宁静。

夕阳西下时,我们将车停在一处哈萨克族民俗村。夕阳的余晖洒在草原上,给万物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远处的雪山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圣洁,近处的毡房升起了袅袅炊烟,空气中弥漫着奶茶的香气。村民们穿着民族服饰,在院子里载歌载舞,邀请我们一起参加他们的篝火晚会。坐在毡房里,喝着香甜的奶茶,望着窗外的暮色,我的心里充满了温暖与感动。独库公路的一天,不仅让我领略了祖国山河的壮美,更让我感受到了一种深沉的力量——那是筑路英雄的奉献精神,是各族人民的团结情谊,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这条路像一条血脉,流淌在天山的腹地,连接着过去与未来,承载着梦想与希望。

夜色渐浓,天山的星空格外明亮,星星像钻石一样缀满了夜空。我知道,独库公路的故事,远不止这一日的所见所闻。它是一部写在天山深处的史诗,是一首唱给祖国大地的赞歌,值得我们用一生去品读,去铭记。而那份一日阅四季的奇妙体验,那份对祖国山河的无限热爱,早已深深镌刻在我的心底,成为永恒的记忆。
独库北疆尊国佑,天山跨越雄赳。
峡深岭峻雁飞愁。
顶巅高望雪,气冷贯心揪。
沿道走来风景异,飞泉狂瀑湍流。
凤箫响处牧羊牛。
峰峦皆静翠,巨画眼前收。
(写于2025年8月9日泉城济南)

作者简介,二月梅,山东邹城人,研究生学历,山东诗词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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