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脚里的思念
文/冯芹
踏入中国工艺美术博物馆的展厅,光线温柔地漫过玻璃展柜,一件件绣品在光晕中静静舒展。当目光落在绣品区那片细密的针脚上时,指尖尚未触及冰凉的玻璃,眼眶却先一步被温热的水汽模糊。
展柜里的绣线泛着温润的光泽,像极了母亲当年用的那盒丝线。母亲的手细长灵巧,她有一个编制精巧的竹木箩筐,专门放着针头线脑。母亲总喜欢给我做各种颜色的条绒布衣服,我童年甚至少年的条绒衣服上,总是绣有美丽的花朵,绣的最多的是牡丹花,细细密密、齐齐整整的针脚,线头藏在花瓣褶皱里,不细看几乎寻不见,母亲总是骄傲的说,满巷子的姑娘都跟着她学绣花呢。枕了多年的缠枝莲枕套,洗得发白却依旧平整,那些盘绕的藤蔓在夜里伴我入梦。儿子学步时穿的猫头布鞋,鞋面的绒毛早已磨掉,可猫耳朵上那几针粉色绣线依旧鲜亮,是母亲怕外孙摔跤,特意选的耐脏布料;还有那些被口水沾湿又晒干的小围兜,边角磨破了,她便用同色线绣一圈小花边。原来那些针脚里藏着的温度,和展厅里的藏品一样,都是时光用丝线缝补的温柔。
心头忽然涌上一阵尖锐的遗憾,针刺般难受。母亲总说岁数大了,不爱闲逛,我知道她很大一部分上是怕给子女添麻烦,说自己去哪儿也不方便,哪有那么大岁数的人,到处逛呢,这样说着,时间越久,年岁越大就更不方便出去了,曾经提过几次带她北京转转,她说太远了,怎么能去呢,家人也多数觉得岁数太大,肯定有很多不方便和不安全的因素,毕竟90多岁的人了。现在我看到这里的绣品和美丽的工艺,感觉她即便不喜欢任何一个地方的景色,但一定会爱这满室的针针线线,这是她最熟悉的人间烟火。那些穿针引线的晨昏,那些为家人缝制衣物时的专注,早已把刺绣变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若她能站在这里,或许会凑近展柜细细端详,然后笑着转头对我说:“这锁边针法还不如我当年细呢,线头都没藏好。”或许还会和我讲起家里的那一对粉红色的枕套,是她把花儿绣上去,然后父亲写了万紫千红四个行书大字,用复写纸印上去,然后她一针一针绣下来。这个枕套我现在珍藏着,这是父母亲的合作作品。或许她还会指着绣有大朵牡丹的绣品,笑着骄傲地说,你五六岁的那年,年三十的晚上在煤油灯下,我给你在红色的条绒衣服上绣了一朵漂亮的牡丹花,大年初一的早上,领着你站在街口,引的一大群姑娘媳妇来观赏,羡慕的不得了,说怎么不早一点儿绣出来,我心里说呀,我才不会早一点绣出来呢,绣出来你们跟着学,那不都一样了,我就是悄悄的赶出来让你们羡慕呢,我的闺女穿的比谁都漂亮……
看着,想着,那些藏在针线里的岁月,那些藏在绣花里的真情和往事,随着我的眼泪悄悄流淌……这些藏在针线里的岁月,本该在这里找到共鸣,可如今,只有我我独自对着展品落泪。原本轻松的游览,被这突如其来的思念压得沉甸甸的。玻璃上倒映出我模糊的身影,身边 再没有那个会指着绣品絮叨的人,再没有慈祥,亲爱的母亲……那些没能说出口的牵挂,那些被忽视的陪伴,都随着绣线的纹路,在心底织成了密密麻麻的网,每一针都牵着回忆,每一线都缠着遗憾。
走出展厅时,阳光恰好斜照进来,落在手心。忽然明白,母亲从未真正离开,那些绣进岁月里的温柔,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早已随着针脚的温度,织进了我的生命,纵然光阴流转,但时光始终如一件巨大的绣品,不经意间就会扯起一条丝线,扯起了一大串的思念,原来爱与牵挂,从未离去,永远都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