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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破执见月明
一个月后的清晨,临安城西。
新建的粥棚前人头攒动,不仅有受灾的百姓,还有不少闻讯而来的城里人。张诚夫妇和周福忙前忙后地分发粥食,春桃带着几个小姑娘照顾老弱病残,整个场面井然有序。
"听说今天济癫大师要来讲经?"
"可不是嘛!我家那口子天没亮就来占位置了!"
"嘘...来了来了!"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自动让开一条路。济公晃着破蒲扇,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慢悠悠地走到粥棚前的空地上。他今天那件破袈裟似乎更破了,但精神却格外好,眼睛亮得像是能看透人心。
"哎呀呀,这么多人等着听老和尚唠叨啊?"济公一屁股坐在地上,从怀里摸出个酒葫芦灌了一口,"不如先听个故事?"
人们纷纷围坐过来,孩子们挤在最前面,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个神奇的疯和尚。
济公从地上捡起一枚铜钱:"从前有个赌徒,总想着不劳而获。"他将铜钱抛起,接住时竟变成了一朵娇艳的红莲,"有一天,他以为得到了点金术,结果..."
莲花在他手中又变回铜钱,济公随手一弹,铜钱落入不远处的水缸中。令人惊奇的是,铜钱入水的刹那,水面上突然绽放出数十朵小小的红莲,引得众人惊呼连连。
"结果发现,贪来的终究是空。"济公笑眯眯地看着人群中的李三,后者羞愧地低下头。
新任知府王文昌不知何时也来了,站在人群外围静静聆听。济公向他眨了眨眼,继续道:"后来临安城起了场大火,恶人遭了报应,好人得了救赎。你们说,这是天理循环呢,还是巧合偶然?"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站起来:"大师,晚生以为,此乃天道好还,善恶有报。"
济公摇摇头:"说善恶有报是对的,说天道好还就错了。"他从水缸里舀了瓢水喝了一口,"天是什么?不过是你们心中那杆秤罢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太明白。济公也不解释,转向张诚:"木匠,你那《鲁班经》里可有人字梁的制法?"
张诚连忙答道:"有的有的,第三卷第十七页就是。"
济公点点头:"人字梁为什么能承重?因为它不争高、不争长,甘居下位,反而成了栋梁。"他突然提高声音,"你们这些人啊,整天争名夺利,可曾想过,放下才是真自在?"
周福若有所思地问:"大师,如何才能放下?"
济公哈哈大笑,指着周福腰间:"你先放下那个新绣的荷包再说!"众人一看,果然周福腰间挂着个新荷包,样式与之前那个一模一样。
周福老脸一红:"这...这是春桃那丫头新给我绣的..."
春桃红着脸辩解:"我看周叔总摸着原来那个荷包发呆..."
济公摇着蒲扇:"旧荷包装的是仇恨,新荷包装的是牵挂,都是执着。"他转向春桃,"你那'醉仙酿'可还缺一味药引?"
春桃惊讶地瞪大眼睛:"大师怎么知道?最后一味药引怎么也配不好..."
济公把酒葫芦抛给她:"加一滴这个试试。"
春桃手忙脚乱地接住,小心翼翼地打开葫芦塞,顿时一股异香弥漫开来,闻者无不神清气爽。她赶紧取出随身带的小瓶子,倒了一滴进去。
"好了,这下能治瘟疫了。"济公拿回酒葫芦,轻描淡写地说。
王文昌上前一步:"大师,近日邻县确有瘟疫流行,下官正欲派人前去赈灾..."
济公摆摆手:"知府大人自去忙你的。春桃啊,这药方只救急不救贫,治病要先治心。"说完,他突然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谁想我了这是?"
众人哄笑起来,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济公借机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好啦好啦,讲经说法都是虚的,饿了吃饭,困了睡觉,才是正经。"
张诚急忙拦住:"大师且慢!这些日子多亏大师点化,我们准备了些斋饭..."
济公眼睛一亮:"有酒没有?"
张诚的妻子笑着端出一个坛子:"自家酿的米酒,大师别嫌弃。"
济公抱起坛子闻了闻,眉开眼笑:"好好好!就冲这坛酒,老和尚再给你们说段真经!"
众人赶紧坐好,竖起耳朵。济公却只是抱着酒坛子,美滋滋地喝了一大口,然后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这就是真经!"他笑嘻嘻地说,"饥来吃饭,困来眠,热了乘凉,冷了烤火。不执着善恶,不计较得失,便是大自在。"
王文昌若有所思:"大师是说,做人要顺其自然?"
济公摇摇头:"顺其自然是畜生。人嘛,该吃吃该喝喝,该慈悲时慈悲,该严厉时严厉,但心里不留痕迹,如同飞鸟过空,不留踪迹。"
说着,他忽然把酒坛子往地上一放,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时候不早,老和尚该走啦!"
众人顿时慌了,纷纷挽留:
"大师再多住几日吧!"
"我们还没报答大师恩情呢!"
"求大师再开示..."
济公摇着破蒲扇,慢慢向城外走去:"红尘如炉炼真心,业火红莲照本性。诸位,有缘再会!"
他的声音还在空中回荡,人却已到了数十丈外,转眼间就只剩下一个小黑点。众人呆立原地,久久不愿散去。
......
三个月后,临安城焕然一新。
赵府旧址上建起了义学和药铺,由周福打理。张诚的木匠铺生意兴隆,还收留了几个孤儿当学徒。春桃的"醉仙酿"果然治好了邻县的瘟疫,如今她已成了小有名气的女大夫。
新任知府王文昌清正廉明,深得民心。有人看见他书房里挂着一幅字,上面写着"飞鸟过空"四个大字,落款是个"癫"字。
至于济公,有人说在金山寺见过他,有人说在西湖边遇过他,还有人说他已经去了别的世界度化众生。但无论在哪里,他总是那副破衣烂衫、疯疯癫癫的样子,时而点化权贵,时而救济乞丐,游戏人间,逍遥自在。
......
暮春时节,临安城外的小路上,一个背着包袱的行脚僧正在赶路。忽然,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酒香。
路边大石上,济公翘着二郎腿,正美滋滋地喝着酒。见行脚僧驻足,他笑眯眯地招手:"小师父,来一口?"
行脚僧合十行礼:"阿弥陀佛,贫僧持戒,不饮酒。"
济公哈哈大笑:"持戒不持心,犹如蒸沙求饭!"
行脚僧一愣,随即若有所悟:"请大师开示。"
济公从石头上跳下来,把酒葫芦塞给行脚僧:"喝了这口酒,告诉你个秘密。"
行脚僧犹豫片刻,终于接过葫芦抿了一小口。酒入喉中,竟如甘露般清甜,毫无辛辣之感。
"好酒!"他不禁赞叹。
济公凑近他耳边,神秘兮兮地说:"告诉你啊...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
行脚僧浑身一震,如遭雷击。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哪还有疯和尚的影子?只有手中的酒葫芦和远处传来的歌声: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歌声渐行渐远,最终消散在春风里。行脚僧站在原地,忽然泪流满面。他郑重地将酒葫芦系在腰间,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那里有座小山村,正遭受着瘟疫的折磨。
[全文完]
——
后记:红莲照心灯
《济公游记之业火红莲》写到第六章,本该画上句号,却总觉有些话如鲠在喉。这部作品始于一个简单的念头——用济公这个家喻户晓的疯癫和尚形象,探讨"怨恨"这个吞噬人心的毒火。没想到写着写着,那些虚构的人物竟在笔尖有了自己的生命,带着我走向始料未及的精神秘境。
周福这个角色最令我动容。最初设定中,他不过是个推动剧情的复仇者,但在第四章跪地焚烧荷包那幕,我的键盘突然变得沉重——原来放下仇恨比拿起刀剑更需要勇气。当代社会多少人在"维权"的名义下把自己活成了人形怨气罐?我们总以为报复能平息痛苦,却不知怨恨是根两头尖的矛,刺向别人的同时必然洞穿自己的灵魂。
张诚夫妇的转变则让我思考"病"与"业"的关系。现代医学证明,长期负面情绪会引发器质性病变,这与佛教"业病"之说不谋而合。当张娘子因丈夫放下怨怼而病愈时,我想表达的正是:心病还须心药医。济公用一颗药丸点化的,其实是整个家庭的心性生态。
最耐人寻味的是业火红莲的设定。这场只烧恶人的神奇火灾,表面看是超自然的因果报应,内核却在探讨集体潜意识的能量。当临安百姓长期敢怒不敢言,被压抑的怨气便形成了"共业"。济公所做的,不过是引导这股能量精准释放,如同中医的"引火归元"。今日网络时代,我们是否也在用键盘凝聚着某种看不见的"怨气云"?
写作过程中,我常想起禅师说的"烦恼即菩提"。济公看似疯癫的言行,实则是把世间的贪嗔痴慢疑化作修行的资粮。他让赌徒李三见识"点金成泥",给春桃能治瘟疫的"醉仙酿",甚至最终话别时那句"饥来吃饭困来眠",无不是在说:大道至简,就在穿衣吃饭间。
这部作品若能给读者留下什么,我希望不是神怪猎奇,而是三点感悟:其一,怨恨是场没有赢家的战争;其二,个人心性与集体命运互为镜像;其三,真正的强者不是快意恩仇,而是像济公那样,把世间苦难都化作度人的舟楫。
最后,请允许我以小说中未用完的一个设定作结:游方道人给周福的毒药名"七日断魂散",济公将其化解时说:"毒药是引子,解药在人心"。红尘中的你我,何尝不是在各自品尝自制的毒与药?唯愿我们都能在自心的废墟上,看见那朵不染尘埃的红莲。
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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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