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写作迹忆·小小说(043)】祸 从 口 出
沈 学 印
刚下乡那年,天特别冷。
冬天还来的早,十月份没过几天就下雪,是那种又厚又粘成“烟炮”的鹅毛大雪,漫天飞扬,寒气逼人,可谓“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一有这样的天,大伙就不用出工了,糗在帐篷里,天南海北的“侃大山”,胡扯六拉满嘴“跑火车”,谁也不管谁,谁也管不着谁,除了天老大,地老二,剩下就自个是“王爷”了。
我住的床铺对面是个老高二的,他在大伙眼里是个最能“白活”的“乐天派”,说话滔滔不绝,口吐莲花,演讲起来振振有词,满肚子像有掏不完的“干货”,文章写的也厉害,字也写的跟本人似的,漂亮不打折,动不动还能来两嗓子,时不时就将肥头大褂的衣角用两个手指勾起来,弄个“架包”,做个造型,嘴里不着消停地咿咿呀呀的道出个“娘子……”,常常引得大伙开心一笑。
我们这个帐篷里有了“徐大白活”整天跟个“活宝”似的搅合着,摸爬滚打的日子倒没觉得怎么有苦滋味,个顶个的照样做着那个革命青年志在边疆,胸怀祖国放眼世界的那个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梦!
又是一个山舞银蛇,大雪泡天的歇工日,大伙都偎在床铺上,既百无聊赖,又万般无奈。这时,“徐大白活”从行李底下掏出一本小书,好像是《牛虻》,问我可看过?我说这书谁敢看啊,但我知道有个叫保尔柯察金的曾没少提到过这本书,具体啥意思、咋回事,我还不是太懂?“徐大白活”跟我说,这书里有个神父,挺有节目。也就是小说的最后,神父没能说服阿蒙(其实他们是亲父子)放弃自己的信念与追求,不得不伤心地离开牢房,面临明天即将赴刑场的阿蒙在望着远去的神父背影最后消失的那一会儿,突然大声喊出:“神父!”说到这时,这个“徐大白活”赶紧坐起来弄了个舞台造型。接着说,这个阿蒙既然是个坚定的革命者,拒绝了神父的劝说而又选择了慷慨死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肯定是动摇了?不对?我问那是因为啥?他说,这你又不懂了,这是文学写作手法。
就这么一句“大喘气”的话,把我忽悠的云山雾罩,出了帐篷往北真就不知道那是北了。他见我不太懂他的意思,就又说,我还是给你来个《红灯记》选段吧。
这会儿,帐篷外正是风声大作,雪飘如絮。
他当时的那个样子我至今还能想起——
把又长又厚又肥大的劳动布大棉袄扣子一解,两手抓住衣大襟,顺势往两边一分,接着又操起床头里边的变了色的已是伤痕累累的大搪瓷缸子,两手端着在胸前一举,嘴里就冒出了这样两句唱词——
“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起揪揪’”,
这“雄赳赳”刚被唱成“起揪揪”,他就知道“坏事了”,随之就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得,今天这混身上下肯定是要‘起揪揪’了……”
果然,晚饭没等开始就先召开了批斗大会。
台上的“徐大白活”这回的造型真就成了飞不起来的“喷气式”战斗机——
脑袋往下垂的很低很低,胳膊向后伸的弯弯曲曲,只有整个屁股向后撅的老高老高,像个刚刚堆起来的土坟包!
2013年8月30日 于北方·伊春·悠然居

沈学印,曾供职电视媒体,现退休。已有4000余篇(首)文学作品在国内外百家报纸杂志发表;出书30余部、编书20余本、创办民刊80余期、获奖30余次。系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中国作家协会黑龙江省分会会员等。现为《乌苏里江》《知青文学》全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