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海军
人常说,儿子总是天生跟娘亲!我常想,天下的儿子是否对娘都如此眷恋和深切?抑或只是我格外脆弱?天命之年的我,在家已儿孙满堂,却在某个深夜总会闻到一缕似曾相识的味到,突然就红了眼眶,我知道那是娘亲的味道!
娘去世已经五年了。人们说时间会冲淡一切,可对于我,娘亲的味到反倒愈发浓烈了。这味到不是单一的,而是由许多碎片拼凑而成的,无处不在处处在,散落在生活的各个角落,时常不经意间就窜入鼻腔,勾起一阵酸楚的温暖。
五年了,人们总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这剂药于我似乎失了效。娘的离去像一块永远无法结痂的伤口,表面上结了层薄薄的痂,内心里却始终汩汩地渗着血。
娘亲的味道藏在楼下炸油条老妇人的围裙褶皱里,潜伏在公交车陌生阿姨的菜篮子里,甚至飘荡在超市货架廉价洗发水的香气中。这些气味像一个个隐秘的开关,轻轻一触,记忆便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小时候,每当放学回来,我们总是循着饭菜的香味来到厨房,看着娘给我们做着各种美味的饭菜。那时候就觉得的娘亲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术师,能让简单的食材发出独一无二的香味。
长大后的娘,像一棵渐渐褪去繁花的果树,粗粝的纹路将所有的甘甜都沉淀进年轮里。她不再变魔术般的端出热气腾腾的惊喜,而是站在厨房门口数你的归期,案板上却是早已备好多时的食材。
中年后的娘偶尔把会糖罐错当成盐罐。她像一本被翻旧的家常菜谱,某些页码沾着洗不掉的油渍,边角却折着你最爱吃的那几道菜名。当你在外卖软件迷路时,突然发现那些熟悉的翻炒动作,竟在某个加班的深夜再次亮清起来。
菜市场鱼摊前的积水里,漂着几片芹菜叶。这个寻常的画面突然就掀开了记忆——娘总说"芹菜叶子别扔,芹菜叶子拌豆腐很好吃的"。
门口保安喝水的"咕咚"声,也让我想起娘吃药时的样子。她总是先把药片放在舌尖,再灌一大口水,喉结上下滚动几下,然后长舒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
老家的夜晚听见尕妈在隔壁房间翻身时的"哎哟"声,那声调与娘腿疼时一模一样。清晨看见尕妈扶着墙慢慢挪步的背影,晨光中佝偻的轮廓与娘亲叠在一起,我手中的水杯险些跌落。
三妈的腌菜坛子揭开封口时,扑面而来的酸白菜味,正是娘那坛酸菜的气味。五妈家的杀猪菜香得让人忘掉了饥饱,那正是每年一次的杀猪日娘做的肉菜。娘亲后来做菜也常常不是太咸就是太淡,可就是那些不够完美的味道,反倒成了现今最顽固的记忆。
三娘封衣服的节奏,与娘分毫不差。她执意要帮我封一颗松动的纽扣,她低头咬线头的侧脸,在夕阳中与娘亲的身影完全重合。最惊人的是,她那不自觉地伸出舌尖舔指头的小动作让我几乎落泪。
姨娘的手与娘极像,她站在灶台前切肉的背影,恍惚间竟让我错认了。饭桌上摆的都是我儿时爱吃的菜,姨娘不断给我夹菜,自己碗里的米饭却几乎没动过。这场景熟悉得令人心颤,只是娘亲当年会在我狼吞虎咽时轻拍我的背说"狗蛋,慢些",而姨娘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我,目光里带着小心翼翼。
尕姐家的窗帘还是娘亲在世时挑的那款,褪了色的纱被风吹起时,会散发出淡淡娘亲的味道。明明每家每户晒过的被子都有,可唯独在大姐家,我闻到的就是娘亲晒过的被子的气息。大姐和尕姐这几年也总爱模仿娘亲的手艺和姿势做饭做菜,那是把娘亲的味道加进自己的思念。
妻子学做娘拿手的泮汤,她总抱怨做不出那种"糊中带香"的独特味道。其实我知道,妻子做的比娘做的更可口,可我就是想念那些夹生的面疙瘩。昨晚妻子又在厨房忙活,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那慌乱的身影与记忆中娘亲在灶台前的样子一模一样。当她把一碗有点焦糊的泮汤端上桌时,我埋头猛吃,生怕她看见我夺眶而出的泪水。
外孙女的羊角辫扎得歪歪扭扭,正是娘当年扎小辫的水平。我伸手想帮她重扎,却发现自己的手艺还不如孩子。女儿总是说,"当年奶奶就是这样扎的"。女儿也总是学着记忆中奶奶的样子给自己的孩子扎头发。
整理旧物,在箱底翻出娘用过的衣物。那上面已经闻不到娘亲的气息了,一阵风吹来,带着楼下早餐摊炸油条的香味,忽然又变成了娘亲的味道。原来娘亲的气味早已不在某件具体的物品上,而是飘散在空气里,随时准备着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击我的鼻腔,冲击我的心脏。
最难以招架的是在梦中。娘总是不期而至,有时在擀面条,有时在补衣服,做着那些最平常的活计。梦里的我知道她已经不在了,却贪恋这虚幻的相聚,不敢出声,不敢动弹,生怕惊散了这片刻的温存。醒来时枕巾常常是湿的,那种怅惘比思念本身更叫人难受。
娘亲的气味与声音像地雷般静静潜伏,却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会随时被触发。而后记忆便不由分说地席卷而来,带着往事的全部重量,将人瞬间压垮。奇怪的是,我明明知道那是梦幻的存在,却从不试图躲避,反而像寻找宝藏一般,在平凡的日子里不断发掘新的触发点。
或许,我贪恋的就是这种突如其来的痛楚。在那短暂的眩晕中,逝去的人又变得触手可及。娘系着围裙的背影,她晾衣服时踮起的脚尖,甚至她生气时皱起的眉头,都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重新变得鲜活。这种痛,竟成了我与娘亲保持联系的隐秘方式。
妻子说我这是"恋母情结"。我不置可否。也许吧。但谁能说清,一个儿子对娘的依恋,究竟是天性使然,还是因为娘给的爱太特别?记得小时候生病,娘会整夜不睡,用她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摩挲我发烫的额头。她的手并不柔软,甚至有些硌人,但那触感却成了我记忆中最温柔的抚慰。她总是说,能把这病生在娘身上就好了。现在每每记起,那只是娘亲一种无奈的安慰,但对于我却是一世的温暖。
如今我早也成了孩子的父亲,外孙的姥爷。看着孙子蹒跚学步的样子,突然就理解了娘当年的眼神。看着孙子偶尔生病的样子,突然就理解了娘亲无奈的安慰。那目光里盛着的,是永远放不下的牵挂,是明知终将分离却依然倾尽所有的决然。这种爱,原来真的会代代相传。
娘走了,娘亲走了,她的气味却化作千万缕游丝,附着在亲人们的举手投足间,潜伏在平凡的生活细节里。我知道这不过是记忆玩的小把戏,可我愿意被它欺骗。因为在这些似是而非的气味里,娘亲获得了另一种形式的存在——不够真实,但足够温暖;不够具体,但足够慰藉我这颗思念的心。
寻找娘亲的味道,便是寻找爱的味道。天命之年,我终于懂得,死亡并不能切断爱的连结。娘亲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在我的血液里,在我的习惯里。这份亲情,穿越了生死的界限,成为了永恒。
年夜饭是春节的“重头戏”,大家围桌而坐,边吃边聊,那是家的味道,幸福的味道,娘亲的味道。一块土鸡蛋,一勺下饭菜,带着娘亲的味道,是剪不断家和远方的羁绊。当你难过时,娘亲的味道会让你开心!当你迷茫时,娘亲的味道会给你勇气!当你害怕时,娘亲的味道会使你安心!
有人说,味道可以延续,记忆就会一直都在。为此,我每到一地,总希望可以吃到能唤起我记忆的味道。我攥着毛衣袖子,忽然明白所谓"娘亲的味道",不过是这些旧物件在时光里腌渍出的,一点带着烟火气的回味。
喜欢藏在老相片夹子里的娘,照片上的娘亲一直未老,而我却在这几年间添了许多白发。在那些凝固的瞬间里,娘永远年轻,而我日渐衰老。
如今再也吃不到娘做的饭菜了,有时夜深人静,我独自在厨房,按照记忆中的步骤尝试复制娘亲做的饭菜,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当年的味道。或许有些滋味,注定只能留在回忆里,随着岁月流逝,愈发清晰,也愈发遥远。
“娘亲的味道”是小时候厨房里飘出的油烟气,是蒸笼揭开时扑面的白雾;是童年时期其乐融融的温馨时光,是放学路上远远望见的家;是少年时与娘长长的谈话,是电话里的叮嘱和每次回家时桌上那不变的可口菜;是中年时离乡的无奈,是某个深夜突然想起却复刻不出的滋味;是后来娘把盐放多了或者放少了,还有那病床前温热的粥;是再后来,家庭的传统习俗、以及与亲人团聚的喜乐气氛。而现在,娘亲的味道”成了一缕抓不住的风,是记忆里的模糊,是浓浓的思念以及被岁月熬煮过的温情。
娘的味道,娘亲的味道,好像一直都在,又好像不回来了。好像是时光带不走的,又好像是再也找不回的。
杨海军,男,七十年代生,甘肃定西人,县处级企干,高级政工师,党校研究生,省作协会员,出版有《春天恋歌》《问路宝天》《我的祖国河山游》等100多万字个人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