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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佛魔一如
山雾缭绕的清晨,了业被一阵急促的木鱼声惊醒。他揉眼起身,发现济公已经穿戴整齐,破蒲扇插在腰间,正用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看着他。
"师父,今日有何安排?"了业连忙整理僧衣。
济公停止敲木鱼,目光如炬:"了业,你随我修行多久了?"
了业一怔:"自杭州城算起,已一年有余。"
"一年..."济公踱步到破庙门口,望向远山,"时间不多了。"
了业心头一紧:"师父何出此言?"
济公转身,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嬉笑:"没什么!今天玩个新花样——佛魔大战!"
不等了业询问,济公已经手舞足蹈地解释起来:"我扮魔王,你扮佛陀,咱们就在这庙前斗法!看看是你的'佛力'高,还是我的'魔力'强!"
了业哭笑不得:"师父,这...这如何扮得?"
"简单!"济公从包袱里掏出一块黄布披在身上,又用炭灰在脸上画了狰狞的纹路,"你看,这不就是魔王了?"他又取出一件干净僧衣,"你穿这个,坐在这石台上,就当是佛陀。"
了业将信将疑地换上僧衣,盘腿坐上石台。济公退后几步,突然一声怪叫,身形暴涨——不,是了业的错觉!但师父此刻确实气势全变,双目赤红,青筋暴起,活脱脱一个地狱魔王!
"如来!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济公的声音变得嘶哑可怖,震得庙顶瓦片簌簌作响。
了业倒吸一口凉气,差点从石台上摔下来。这哪里还是他熟悉的疯和尚?分明是真正的魔头!
"师...师父?"他声音发颤。
"谁是你师父!"魔王咆哮,"我乃第六天魔王波旬!今日特来坏你修行!"
说罢,济公——不,魔王——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正是了业当年沉入西湖的那把屠刀!
了业浑身血液凝固。这把刀怎会在此?他明明亲眼看着它沉入湖底!
"怕了?"魔王狞笑,"看来你这'佛陀'是假货!"他一步步逼近,刀尖寒光刺眼。
了业想逃,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二十年前第一次杀猪时的恶心感又回来了——热血流过指缝,生命在手中消逝...
"杀!"魔王举刀劈下!
在刀锋及颈的刹那,了业突然大笑:"哈哈哈!"
刀,停在了半空。
"笑什么?"魔王皱眉。
了业笑声不止,眼泪都笑了出来:"我笑自己太蠢!师父说得对,'无佛无魔,唯心所现'——这刀是假的,魔王是假的,连'了业'也是假的!"
魔王的身形晃了晃,突然像泡影般消散。济公还是那个济公,破扇轻摇,笑容可掬:"不错不错,这关算你过了!"
了业从石台上滑下来,双腿发软:"师父...刚才那是..."
"幻术尔。"济公用扇子拍了拍他的头,"但你的恐惧是真的。直到最后一刻,你才看破。"
了业抹去额头冷汗:"弟子惭愧..."
"不必惭愧。"济公难得正色,"今日你能在生死关头识破幻相,已是难得。要知道,多少修行人一辈子都被'佛相'、'魔相'所缚,不得解脱。"
了业若有所悟:"所以师父让我扮佛,您扮魔..."
"正是!"济公又恢复了嬉皮笑脸,"执着佛相与执着魔相,都是执着。真正的明心见性,是超越一切对立,直契本心。"
了业沉思片刻,突然问:"那什么是本心?"
济公的蒲扇"啪"地打在他头上:"吃饭去!饿着肚子谈什么本心!"
午后,师徒二人在庙前晒太阳。济公突然说了业:"你可知我为何收你为徒?"
了业摇头:"弟子愚钝,不知。"
"因为你曾是最恶的人,也能变成最善的人。"济公望着天际云卷云舒,"屠夫与比丘,本是一体。你若能转,天下无人不可转。"
了业心头一震:"师父是说..."
"我是说,"济公转头看他,目光如炬,"你该出师了。"
了业如遭雷击,扑通跪下:"师父!弟子愚钝,还未..."
"还未什么?"济公打断他,"还未明心见性?刚才谁在刀下大笑的?"
了业语塞。确实,在生死关头,他体验到了某种超越恐惧的...但那是明心见性吗?
济公似乎看透他的心思:"'明心见性'不是某种特殊体验,而是认识到平常心就是道。饥来吃饭,困来眠,就这么简单。"
了业似懂非懂:"那弟子接下来..."
"当然是去度人啊!"济公跳起来,"难道学了一身本事,就蹲在山里发霉?"
正说着,山下突然传来喧哗声。一群村民手持棍棒农具,气势汹汹地向破庙走来。领头的是个中年汉子,满脸愤恨。
"不好!"济公一拍脑门,"找麻烦的来了!"
了业站起身:"怎么回事?"
"昨天你去村里化缘,有人丢了只鸡,怀疑是你偷的。"济公挤眉弄眼,"其实是我偷的。"
了业哭笑不得:"师父!您..."
"别慌!"济公推了他一把,"这正是考验你的好机会。记住,'无我相,无人相',去吧!"说完,这疯和尚竟一溜烟跑没影了!
村民已经冲到庙前,领头汉子用锄头指着了业:"贼和尚!还我鸡来!"
了业合十行礼:"施主息怒,贫僧并未偷鸡。"
"放屁!"汉子怒骂,"全村就你们两个外来的,不是你是谁?"
"是济公活佛..."了业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出卖师父?这算什么弟子?
果然,村民哄笑起来:"活佛偷鸡?胡说八道!"
有人认出了业:"这不是前阵子穿女装的变态和尚吗?"
"对!就是他!"
"揍他!"
棍棒如雨点般落下。了业不躲不闪,只是护住要害,默念佛号。奇怪的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睁眼一看,村民们像被施了定身法,棍棒悬在半空。
"怎么不还手?"领头汉子诧异地问。
了业平静地回答:"贫僧确实未偷鸡,但诸位施主愤怒情有可原。若打我能消气,贫僧甘愿承受。"
村民们面面相觑。这时,一个瘦小身影挤进人群——又是招娣!
"爹!鸡找到了!"女孩气喘吁吁地抱着一只芦花鸡,"它跑到后山去了!"
汉子愣住了:"这..."
了业微笑:"善哉,真相大白。"
村民们尴尬不已,纷纷道歉。领头汉子更是羞愧难当:"师父,我们错怪您了...您打回来吧!"
了业摇头:"误会解开就好。倒是小施主..."他指了指招娣破烂的衣衫和瘦弱的身躯,"家中可有困难?"
汉子长叹一声,道出苦衷:连年歉收,家中老母多病,实在艰难。
了业想起自己照顾阿宝的经历,便说:"贫僧略通医理,可否让贫僧看看令堂?"
就这样,一场冲突化为善缘。了业为老妇人诊脉开方(其实是转述当年济公教他的知识),又教招娣认了几个字。村民们对这个"变态和尚"彻底改观,有人送粮,有人送衣,更有人请教佛法。
傍晚时分,了业回到破庙,发现济公正在烤鸡——正是那只"失踪"的芦花鸡!
"师父!"了业又好气又好笑,"您这是..."
济公撕下一只鸡腿大嚼:"我这是帮你结善缘!要不是我'偷鸡',你能治好那老太太?能教那小丫头识字?"
了业无奈摇头,却在心底感激师父的良苦用心。
夜深人静,了业在佛前打坐。月光透过破屋顶洒落,为他镀上一层银辉。济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了业。"
"师父。"了业要起身,被济公按住。
"坐着别动。"济公绕到他面前,罕见地严肃,"我问你:父母未生前,你是何模样?"
了业一怔。这是禅宗著名的"话头",用来触发学人的疑情,打破思维惯性。他闭上眼,深入探究这个"谁"字...
一片空白。然后是念头纷飞。然后又是空白。
突然,一阵清风吹过庙堂,佛前油灯的火苗轻轻摇曳。了业睁开眼,发现济公正含笑看着他。
"懂了?"济公问。
了业想说"懂了",却又觉得任何言语都是多余。最后,他只是轻轻点头。
济公大笑,破蒲扇拍打了业的肩膀:"好!好!总算没白费我一番心血!"他转身走向庙门,"明日我要云游去也,你自便吧!"
了业急道:"师父!弟子..."
"别婆婆妈妈的!"济公头也不回地摆手,"有缘自会再见!记住: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月光下,那邋遢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融入夜色。了业跪在佛前,泪流满面。他知道,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章已经结束,而真正的大戏,才刚刚开始...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三日后,杭州城西的肉市来了个陌生和尚。他站在曾经张屠户的肉摊前,面对一众屠夫惊诧的目光,合十微笑:
"诸位施主,贫僧了业,特来讲经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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