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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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因果不虚
山路蜿蜒,蝉鸣刺耳。了业跟着济公已行走了三日,脚底磨出了水泡,僧衣也被汗水浸透。但他不敢抱怨——师父虽看似疯癫,走起路来却健步如飞,七十岁的老人比他这个前屠夫还有耐力。
"师父,前面有个茶棚,歇歇脚吧?"了业指着不远处山道旁的小草棚,嗓子干得冒烟。
济公摇着破蒲扇,眯眼看了看毒辣的日头:"也好,讨碗茶喝。"
茶棚简陋,只摆着三四张粗木桌凳。一个驼背老汉在土灶前煮茶,见来了客人,连忙用肩头毛巾擦汗招呼:"两位师父请坐!山野粗茶,莫要嫌弃。"
济公大咧咧坐下:"老施主客气了,有口水喝就感恩。"
了业合十行礼,刚要落座,却见老汉盯着自己的脸,表情突然变得怪异。
"你...你是不是城西的张屠户?"老汉声音发颤。
了业心头一跳,勉强笑道:"贫僧法号了业,确实曾做过屠夫..."
老汉手中的茶碗"咣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踉跄后退,如同见了恶鬼:"真的是你!老天开眼啊!你居然还敢出现!"
济公挑了挑眉,自顾自倒了碗茶,似乎对这场冲突颇感兴趣。
了业不知所措:"老施主,我们...认识?"
"认识?"老汉突然老泪纵横,"三年前,你喝醉了酒,在城西集市骑马狂奔,撞倒了我儿子!他才十五岁啊!腿...腿就废了!"
了业如遭雷击。那段记忆模糊不清——确实有过醉酒闹事,但具体伤了谁,他从未深究。屠夫张猛横行市井时,这种"小事"何曾放在心上?
"我...我..."了业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我对不起您...对不起您儿子..."
老汉抄起烧火棍,怒目圆睁:"现在知道对不起了?我儿子这辈子都毁了!你们这些恶人,穿上僧衣就以为能洗清罪孽?"
茶棚的骚动引来了附近劳作的村民。听老汉一说,众人纷纷指指点点,有人甚至捡起石块。
"是张屠户!"
"这恶人害了多少人家!"
"我家的牛就是被他低价强买的!"
了业跪在尘土中,额头抵地,不敢抬头。每一句指责都像鞭子抽在心上。他曾以为放下屠刀就能重新做人,却不知因果不虚,往日恶业终须偿还。
济公依旧喝茶,仿佛对徒弟的困境视而不见。
"各位乡亲,"了业声音哽咽,"贫僧深知罪孽深重,不敢求原谅。只望能给个机会弥补..."
"弥补?"老汉冷笑,"你能让我儿子重新站起来吗?"
人群中挤出一个瘦弱少年,左腿萎缩变形,拄着拐杖艰难移动。看到跪在地上的了业,少年眼中迸出仇恨的火花:"爹,就是他!我做梦都记得这张脸!"
了业抬头,与少年四目相对。那一刻,他仿佛看到无数被他伤害的生命——不仅是人,还有那些哀嚎的牲畜。因果报应,丝毫不爽。
"我...我愿意做任何事补偿。"了业颤抖着说,"我可以照顾您儿子,可以干活抵债..."
"谁要你这屠夫照顾!"少年激动地挥舞拐杖,"我宁愿饿死也不要你可怜!"
一块石头飞来,正中了业额头,鲜血顿时流下。但他纹丝不动,任凭血滴落在僧衣上。
济公终于放下茶碗,慢悠悠起身:"诸位,我这徒弟确实造孽不少。但如今他真心悔改,何不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活佛,"老汉向济公行礼,"我们敬重您,但这恶人害了太多人!光我认识的就有三四家!"
济公摇着破扇子:"既如此,不如这样——让他留在村里,为受害人家干活抵罪。若再有恶行,任你们处置,如何?"
众人议论纷纷。最终老汉看了看残疾的儿子,长叹一声:"罢了,活佛的面子不能不给。但他得先向我儿子磕头认错!"
了业二话不说,转向少年,"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额头血迹沾湿了地面:"小施主,我罪该万死...从今往后,我愿做您的腿脚,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少年别过脸,但眼中的仇恨稍稍松动。
就这样,了业暂时留在了山村,济公却要继续云游。
"师父..."离别时,了业跪在路边,既羞愧又不舍,"弟子给您丢脸了..."
济公用破蒲扇拍了拍他的光头:"傻徒弟,这才是修行的开始啊。"他指了指了业染血的僧衣,"知道为什么我一直用这把破扇子吗?"
了业摇头。
"因为新的会变旧,好的会变坏。"济公意味深长地说,"唯有本心,不生不灭。好好面对自己的业障,等你了结了这段因果,自会再见到我。"
说完,济公哼着小曲,晃晃悠悠地走了。了业望着师父远去的背影,直到那邋遢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
回到村子,了业立刻开始了赎罪的工作。老汉姓陈,儿子叫阿宝。陈家穷苦,全靠陈老汉卖茶和几亩薄田过活。阿宝残疾后,家中劳力更少,日子越发艰难。
第一天,了业主动承担了最脏最累的活——清理茅厕、挑粪浇菜。曾经拿屠刀的手如今握着粪勺,他却毫无怨言。
"假惺惺!"阿宝坐在门槛上冷笑,"穿个僧衣就装好人了?"
了业擦了擦汗,认真地说:"不是装,是真的知错了。阿宝兄弟,我知道你恨我,换做是我也会恨。我不求你现在原谅,只希望能为你做点什么。"
阿宝哼了一声,拄着拐杖进屋去了。
傍晚,了业在溪边洗净身子,回到陈家简陋的柴房——那是他的临时住处。他掏出母亲留下的佛珠,开始诵经忏悔。月光透过缝隙照进来,在佛珠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第二天一早,了业就去山上砍柴。中午回来时,发现阿宝正艰难地试图从井里打水。他连忙上前帮忙,却被阿宝一把推开:"不用你假好心!"
水桶"扑通"掉回井里,阿宝因为用力过猛,自己也差点摔倒。了业眼疾手快扶住他,却被狠狠推开:"别碰我!"
了业退后两步,突然跪下:"阿宝兄弟,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但请让我帮你打水,好吗?你可以在旁边监督,不满意就骂我。"
阿宝咬着嘴唇,最终别别扭扭地同意了。从那以后,了业包揽了所有需要体力的活计:挑水、劈柴、下田...甚至帮阿宝按摩萎缩的左腿,尽管每次都被冷言相对。
七天后,村里来了个卖货郎,带来了杭州城的消息。了业在帮陈老汉搬货时,无意中听到货郎说:"城西肉市的李屠户前天暴毙了!听说死状极惨,像是被什么东西活活吓死的..."
了业手中的货物"哗啦"掉在地上。李三,死了?那个曾经逼他杀鸡的同行?
"你怎么了?"陈老汉奇怪地问。
了业脸色苍白:"没...没什么。"但他心里明白,这恐怕又是杀业的果报。如果当初没有遇到济公,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那天夜里,了业梦见了李三。梦中,李三浑身是血,被无数猪羊撕咬,惨叫连连:"张哥!救我!救我!"
了业惊醒,冷汗浸透僧衣。柴房外月光如水,虫鸣唧唧。他跪在月光下,为李三诵经超度,也为所有因他而死的生灵忏悔。
半个月过去,阿宝对了业的态度稍有缓和。一天午后,了业正在田里除草,阿宝拄着拐杖来到田埂上。
"喂,和尚。"阿宝不客气地喊道,"我爹腰疼,你去城里给他抓副药。"
了业连忙应下,洗净手脚就准备出发。临行前,阿宝突然递给他一个小布包:"这是家里攒的钱...省着点用。"
了业愣住了——这是阿宝第一次对他表现出些许信任。他郑重地接过布包,深施一礼:"我一定办好。"
步行两个时辰到了县城,了业找到药铺,按郎中的方子抓了药。回程时路过一家书店,他鬼使神差地走进去,用仅剩的几文钱买了本《金刚经》抄本——阿宝虽然残疾,但识字,也许...
回到村里已是黄昏。了业将药交给陈老汉,又悄悄把那本《金刚经》放在阿宝常坐的窗台上。
第二天清晨,了业正在劈柴,突然听到阿宝在屋内大声叫他:"和尚!进来!"
了业连忙进屋,发现阿宝拿着那本《金刚经》,表情复杂:"这是你买的?"
了业点头:"听说...听说这部经能让人心安。你若不喜欢,我..."
"你识字吗?"阿宝突然问。
了业摇头:"不多,我娘教过一些简单的。"
阿宝拍了拍炕沿:"坐这儿。我念给你听。"
了业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坐下。阿宝清了清嗓子,开始读:"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
少年的声音清亮,在简陋的农舍中回荡。了业静静听着,虽然大半不懂,但"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句却如清泉流入心田。
从那以后,每天干完活,了业都会跟阿宝学一会儿字,读一会儿经。陈老汉看在眼里,对这个曾经的仇人渐渐改变了看法。
一个月后的傍晚,了业正在溪边洗衣,忽听身后传来熟悉的歌声: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了业猛地回头,只见济公摇着破蒲扇,晃晃悠悠地走来,仿佛分别就在昨日。
"师父!"了业湿着手就跪下行礼。
济公笑眯眯地扶起他:"怎么样,'腿脚'当得如何?"
了业眼眶发热:"弟子惭愧...还在学习中。"
济公点点头,用扇子指了指村子:"那小子还恨你吗?"
了业想了想:"恨意少了些,但离原谅还远。"
"善哉。"济公拍了拍他的肩,"能化解一分仇恨,就是一分功德。走吧,带我去见见陈老汉。"
当晚,济公在陈家用了斋饭。出乎了业意料的是,阿宝对济公十分敬重,甚至拿出珍藏的野蜂蜜招待。济公也不客气,边吃边讲些趣事,逗得阿宝难得笑出声来。
饭后,济公在了业的柴房里住下。借着月光,他打量了业粗糙的双手和晒黑的脸庞:"受苦了?"
了业摇头:"比起我造的孽,这点苦算什么。"
济公突然正色道:"知道为什么我当时不帮你解围吗?"
了业思索片刻:"要让弟子直面自己的业障?"
"聪明!"济公用蒲扇拍打了业一下,"修行不是逃避因果,而是直面因果,了断因果。现在你才开始真正修行。"
了业鼻子一酸——这是师父第一次肯定他的修行。
"师父,李三死了..."他低声说,"听说死得很惨。"
济公叹了口气:"各人造业各人担。你能得度,是你有善根;他不得度,是缘分未到。不必过分伤感,但也不要忘记警示。"
第二天一早,济公又要启程。了业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却听师父说:"你留下。等阿宝真正原谅你了,再来找我。"
了业跪地领命。济公临走前,突然从破袈裟里掏出一本手抄经书递给阿宝:"小子,送你个礼物。好好读,说不定腿能好起来。"
阿宝半信半疑地接过,翻开一看,却是空白页。他困惑地抬头,济公已经大笑着走远了。
"疯和尚!"阿宝嘀咕着,却把那本"无字经"小心收好。
了业继续留在陈家,日复一日地劳作、忏悔、读经。渐渐地,村里人不再叫他"张屠户",而是尊称"了业师父"。连阿宝对他的称呼也从"喂和尚"变成了"师兄"——虽然语气依然不善,但已是巨大转变。
夏去秋来,当第一片黄叶飘落时,了业正在帮阿宝按摩伤腿。突然,阿宝轻声说:"师兄,我好像...不那么恨你了。"
了业的手停顿了一下,眼泪差点掉下来。他知道,离去找师父的日子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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