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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习气难除
杭州城西的破庙里,了业盘腿坐在稻草铺上,努力模仿师父的坐姿。清晨的阳光透过残破的窗棂,在他光亮的脑门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背挺直!腰不要绷那么紧!"济公拿着根竹竿,时不时戳一下了业的脊梁,"打坐不是上刑场,放松!"
了业龇牙咧嘴地调整姿势。二十年的屠夫生涯让他的身体习惯了弯腰剁肉的动作,如今要挺直腰板盘腿而坐,简直比杀一头牛还难。
"师父,腿麻了..."不到半刻钟,了业就忍不住求饶。
济公翻了个白眼:"才这么会儿就受不了?当年达摩面壁九年,你要是有他万分之一的毅力,早就成佛了!"
了业讪讪地揉着发麻的双腿:"弟子愚钝..."
"起来吧!"济公突然跳起来,"打坐不成,先去化缘填饱肚子!"
了业如蒙大赦,连忙站起,却因腿麻一个踉跄,差点栽倒。济公哈哈大笑,摇着破蒲扇往外走:"跟上!今天教你真正的修行第一课——讨饭!"
清晨的杭州街道上,行人渐多。商贩们支起摊位,早点铺子冒着热气。了业跟在济公身后,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师父,我们去哪家化缘?"了业小声问。
济公头也不回:"走到哪化到哪,随缘!"
转过一个街角,一家素包子铺出现在眼前。蒸笼冒着白气,香味扑鼻。济公大摇大摆地走到铺前:"阿弥陀佛!施主,布施两个包子结个善缘?"
铺主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见是济公,连忙合十行礼:"活佛光临,是小店的福气!"她麻利地包了四个大素包,"刚出笼的青菜香菇馅,活佛和这位...新徒弟慢用。"
了业接过包子,烫得直摸耳朵。他正要张口就咬,却见济公瞪了他一眼:"出家人要有威仪!回庙里再吃!"
了业咽了口唾沫,乖乖捧着包子跟上师父。回到破庙,济公席地而坐,将包子放在一片干净的荷叶上,合掌念了供养咒,这才示意了业可以吃了。
了业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抓起包子三两口就吞下一个。正要拿第二个时,济公的蒲扇"啪"地打在他手背上。
"饿死鬼投胎啊?"济公瞪眼,"细嚼慢咽!吃饭也是修行!"
了业讪讪地放慢速度,学着师父的样子小口咬食。包子确实美味,青菜的清香和香菇的鲜美在口中绽放,比他记忆中任何一顿大鱼大肉都来得可口。
"师父,这包子真好吃。"了业忍不住赞叹。
济公的蒲扇又飞过来:"食不语!"
了业连忙闭嘴,心里却纳闷——这也不行,那也不许,出家怎么这么多规矩?
饭后,济公找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今天你就坐在这里,练习止语。不说话,不动弹,就像庙里的泥菩萨一样。我去去就回。"
了业乖乖盘腿坐进圈里。刚开始还好,但随着时间推移,各种不适接踵而来——先是腿麻,接着是背痒,后来连鼻子也莫名其妙地发痒,想打喷嚏。
"阿——嚏!"他终于忍不住,一个大喷嚏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落下。
"哈哈!破功!"济公的声音突然从梁上传来。了业抬头一看,这疯和尚不知何时竟趴在房梁上,手里还拿着根羽毛,显然刚才的背痒和鼻痒都是他搞的鬼!
"师父!"了业哭笑不得,"您这是..."
"测试你的定力!"济公轻盈地跳下来,毫发无损,"结果连半个时辰都坚持不了。"
了业羞愧低头:"弟子知错。"
济公摇着扇子:"知错就好。记住,修行不是做样子,而是时时刻刻的觉知。哪怕一只蚂蚁爬过,也要清清楚楚。"
下午,济公带他去了西湖边。夏日湖面波光粼粼,荷花开得正盛。济公找了棵柳树,在树荫下打盹,让了业自己练习打坐。
"这次没人打扰,看你能坐多久。"济公说完就鼾声大作。
了业定了定神,开始数息观想。湖风拂面,柳枝轻摇,远处传来渔歌和桨声。渐渐地,他的呼吸平稳下来,竟有了几分宁静的感觉。
突然,一阵孩童的嬉闹声打破了宁静。几个顽童在不远处玩耍,看到光头僧衣的了业,好奇地围了过来。
"看!是个和尚!"
"不对,是假和尚!我爹说他是城西杀猪的张屠夫!"
"哈哈哈,屠夫变和尚,笑死人了!"
了业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拳头也攥紧了。那些刺耳的话语像刀子一样扎进心里。他几乎能听到血液在耳边轰鸣的声音——这是二十年来面对挑衅时的本能反应。
"假和尚!假和尚!"孩子们越发放肆,甚至有人用小石子丢他。
了业的肌肉绷紧,眼看就要暴起——
"啪!"一块小石子正中额头。
疼痛像一盆冷水浇下。了业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他,一个发誓不杀生的修行人,竟然要对几个孩童发怒?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涌上心头。了业松开拳头,缓缓睁开眼睛,对着顽童们微微一笑。这反应完全出乎孩子们的预料,他们愣住了。
"小施主们,"了业平和地说,"我确实曾是屠夫,但现在诚心向佛。你们嘲笑我,我不恼;你们打我,我不怒。这不是假和尚,是真修行。"
孩子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大胆的问:"那你真的不会生气?"
了业想了想:"以前会,现在学着不生气。因为生气就像自己喝毒药,却希望别人死。"
孩子们哄笑起来,但这次的嘲笑声中多了几分善意。他们很快对这个"不一般"的和尚产生了兴趣,七嘴八舌地问起问题来。了业耐心回答,甚至讲起了自己放下屠刀的经历。
等济公"醒"来时,发现了业身边围着一圈孩童,个个听得入迷。
"哟,讲经说法呢?"济公打着哈欠走过来。
孩子们见又来了个疯和尚,嬉笑着跑开了。了业起身行礼:"师父。"
济公上下打量他:"刚才被骂'假和尚',什么感觉?"
了业一惊:"师父您都听到了?"
"我老人家耳聪目明着呢!"济公用蒲扇拍打了业的肩膀,"说说看,刚才怎么忍住的?"
了业思索片刻:"就是...突然觉得生气很可笑。他们骂的是'张屠夫',而'张屠夫'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我是'了业',为什么要为不存在的人生气?"
济公眼睛一亮:"妙啊!有点开窍了!这就是佛说的'无我'——认识到所谓的'我'只是假名,就不会被外境所转了。"
了业似懂非懂,但师父的肯定让他心头一暖。
回破庙的路上,两人经过一家酒肆。醇厚的酒香飘出,了业的鼻子不自觉地抽动——从前杀猪宰羊后,他最爱的就是痛饮几碗烈酒。
济公突然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好酒!了业,想不想来一碗?"
了业咽了口唾沫:"师父,弟子受了五戒,不能饮酒..."
济公挤眉弄眼:"戒律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就一碗,佛祖不会怪罪的!"
了业内心挣扎起来。酒香确实诱人,但母亲的遗言和那些噩梦中的冤魂又浮现在脑海。
"不,师父。"他终于坚定地摇头,"弟子既然发愿持戒,就不能破例。"
济公哈哈大笑,用力拍打了业的后背:"好!好!这一关算你过了!"
了业这才明白又是师父的考验,既好气又好笑:"师父,您怎么老是试探我?"
济公摇着扇子悠然前行:"不试探,怎么知道你到底是真修行还是装样子?"
夜幕降临,破庙里点了盏小油灯。了业在灯下诵经——他识字不多,济公就教他最简单的《心经》。虽然大半意思不懂,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句子却让他莫名心安。
"今天就到这里吧。"济公伸了个懒腰,"睡觉也是修行,注意保持正念。"
了业合上经卷,在稻草铺上躺下。月光透过破屋顶照进来,在地上画出奇异的光影。他回想这一天的经历,从早上的打坐、化缘,到午后的孩童挑衅,再到酒肆的诱惑...看似平常,却又处处暗藏玄机。
"师父..."他轻声唤道。
"嗯?"济公在另一侧应声。
"您当年...刚开始修行时也这么难吗?"
黑暗中传来济公的轻笑:"难?这才哪到哪?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呢!睡觉!"
了业不再多问,闭目入睡。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肉摊前,手中屠刀滴着血,案板上堆满肉块。熟悉的血腥味,熟悉的吆喝声...
"新鲜猪肉!现宰现卖!"
他猛地惊醒,冷汗涔涔。月光依旧,济公的鼾声均匀。了业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走到庙外的小溪边洗脸。
水中倒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光头、僧衣,眼神却还残留着梦中的凶光。了业捧起水狠狠搓脸,仿佛要洗去什么污秽。
"业障现前了?"济公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了业吓了一跳:"师父,您怎么醒了?"
济公在溪边大石上坐下:"老和尚觉轻。梦见什么了?"
"梦见...又回去杀猪了。"了业羞愧地低头,"师父,我是不是业障太重?明明已经放下屠刀,梦里却..."
济公捡起一块石子投入溪中,打碎了水中的月亮:"你看,月亮真的碎了吗?"
了业摇头:"水中的月亮只是倒影。"
"梦也是如此。"济公站起身,"二十年的习气,岂是一朝能改?重要的是醒来后知道那是梦,不再执着。"
回到庙内,了业重新躺下,这次睡得安稳许多。天蒙蒙亮时,他被一阵异响惊醒——济公正在收拾他那少得可怜的行囊。
"师父?我们要走了?"了业揉着眼睛问。
"是啊,"济公头也不回,"杭州待够了,换个地方玩玩。"
了业连忙起身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只有一套换洗僧衣和母亲给的佛珠。
"去哪?"他忍不住问。
济公神秘地眨眨眼:"走到哪算哪。记住,云水僧的生活就是'处处无家处处家'。"
晨雾中,师徒二人离开破庙,穿过尚未苏醒的杭州城。了业回头望了一眼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心中竟无多少留恋。
"师父,"走在郊外的小路上,了业突然问,"我们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济公头也不回地甩了一句:"为了不为什么。"
了业愣在原地,咀嚼着这句看似矛盾的话。济公走出老远,发现徒弟没跟上,回头喊道:"发什么呆?走路也是修行!"
了业连忙追上。朝阳升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个疯癫,一个刚毅,却奇妙地和谐。新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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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