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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薪尽火传
"娘!"张猛一个箭步冲到床前,扶起咳血不止的母亲。老人家的脸色灰白如纸,嘴角挂着刺目的鲜红,呼吸急促得像拉风箱。
张猛手忙脚乱地擦拭母亲嘴角的血迹:"怎么会这样?活佛不是说已经好了吗?"
张母虚弱地抓住儿子的手:"儿啊...别慌...娘没事..."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更多的血沫喷溅在衣襟上。
"我去请大夫!不,我去找活佛!"张猛转身就要往外冲。
"等等..."张母用尽力气拽住他的衣袖,"先听娘说..."
张猛跪在床前,将母亲的手贴在额头:"娘,您别说话,省点力气。我这就去找活佛,他一定能救您!"
张母微微摇头,眼中含着泪光却又带着奇异的平静:"娘的时间到了...活佛早就知道..."
"什么?"张猛如遭雷击,"不可能!活佛明明说您的病会好!"
张母艰难地抬手抚摸儿子的脸:"傻孩子...活佛说的是病会好...没说娘会活啊..."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张猛头上。他突然想起济公这几日的言行——那些关于生死、无常的开示,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神...原来早有预示!
"不...不会的..."张猛声音发抖,"我这就去找活佛!"
他不顾母亲的阻拦,冲出家门,狂奔在夜色中的街道上。冷风刮过脸颊,却吹不散他心中的恐惧。这五日来的修行体悟、心灵平静,在生死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灵隐寺山门紧闭,张猛拼命拍打:"活佛!济公活佛!救命啊!"
许久,一个小和尚揉着惺忪睡眼打开侧门:"何人深夜喧哗?"
"我找济公活佛!我娘...我娘快不行了!"张猛声音嘶哑。
小和尚摇头:"圣僧不在寺中,说是去西湖边了。"
张猛转身就跑,直奔断桥。月光下的西湖波光粼粼,断桥上空无一人。他绝望地环顾四周,突然看到湖心亭有一点微光。
"活佛!"张猛扑向湖边的小船,手忙脚乱地解开缆绳,拼命划向湖心亭。
亭中,济公果然在对月独酌。见张猛狼狈地冲进来,他并不惊讶,只是叹了口气:"来了?"
张猛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木板上:"活佛救命!我娘突然吐血,快不行了!求活佛大发慈悲!"
济公放下酒葫芦,目光澄澈如湖面:"施主,还记得贫僧说过'万法唯心造'吗?"
张猛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娘快死了!"
"生死也是万法之一。"济公平静地说,"你看到的'死',不过是心识的投射。"
张猛猛地站起,双眼通红:"你们和尚整天说什么空啊幻的!那是我娘!活生生的人!她养我长大,含辛茹苦...现在她要死了,你跟我说这是'心识的投射'?"
济公不恼不怒,静静看着张猛发泄。
"你说佛法无边,能度一切苦厄!"张猛声音哽咽,"为什么连一个老妇人都救不了?我放下了屠刀,受了什么三皈五戒,结果呢?我娘就要死了!佛法在哪里?慈悲在哪里?"
湖面起风了,吹得亭角风铃叮当作响。济公等张猛平静些,才缓缓开口:"说完了?"
张猛喘着粗气,不答。
济公指向亭中的火盆:"看那火焰。"
盆中炭火将尽,火苗微弱地跳动着。
"薪尽火灭,是常理。"济公轻声道,"你娘如那将尽的柴薪,命数已到。佛法不是违背自然法则的魔术,而是让人看清真相的智慧。"
张猛盯着那簇火苗,泪水模糊了视线:"可是...可是我舍不得..."
济公的声音柔和下来:"舍不得,是因为你把'张母'当作'实有'。可'母亲'只是一个角色,一段因缘。真正的本性,不生不灭。"
张猛摇头:"我不懂...我只知道娘要走了,我心如刀绞..."
济公突然拿起一根新柴,投入火盆。火苗"噼啪"一声窜高,照亮了整个亭子。
"看,旧柴虽尽,新柴又燃。火种相传,何曾断绝?"济公目光灼灼,"你娘的生命形态会变,但生命本身从未间断。如同这火,看似不同,实则一贯。"
张猛怔怔地望着火焰,某种领悟如闪电般划过心头。但未及捕捉,又被现实的恐惧淹没。
"活佛...至少...至少去见娘最后一面吧..."他哀求道。
济公点点头,起身随张猛乘船返回。当他们赶到张家时,屋内已挤满了闻讯而来的邻居。见济公到来,众人自动让开一条路。
床榻上的张母气若游丝,但看到济公时,眼中却闪过一丝光亮。她艰难地合掌:"活佛...老身...要走了..."
济公在床边坐下,握住老人家的手:"放心否?"
张母微笑:"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济公赞许地点头:"善哉!老人家有悟性。"
张猛跪在另一侧,握住母亲的另一只手:"娘...您别走...儿子还没好好孝顺您..."
张母转向儿子,目光慈爱:"傻孩子...娘这一生...最欣慰的就是看你放下屠刀..."她突然咳嗽起来,呼吸更加急促,"记住...生死如昼夜...不要...悲伤..."
"娘!"张猛泪如雨下,"我还有很多话想跟您说!我还没让您过上好日子!"
张母的手突然有了力气,紧紧抓住儿子:"儿啊...活佛说得对...娘不会真的离开...就像..."她的眼睛突然亮得出奇,"就像你小时候...娘给你讲的...月亮的故事..."
张猛想起儿时母亲常说的童话——月亮婆婆每天换一件衣服,初一穿黑衣,十五穿白衣,但月亮永远是那个月亮。
"娘...您是说我就像看月亮的小孩...只看到衣服变化...却认不出月亮本身?"他似懂非懂地问。
张母欣慰地笑了,转而看向济公:"活佛...我儿...有慧根..."
济公点头:"确实。施主若能参透这个比喻,便知生死真相。"
张母的呼吸越来越弱,但神情却异常安详。她最后看了儿子一眼,轻声道:"记住...娘爱你..."
那只枯瘦的手突然松开了。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娘?"张猛轻声呼唤,摇晃母亲的手,"娘!"
没有回应。张母的面容凝固在一个平静的微笑上,仿佛只是睡着了。
"娘——!"张猛扑在母亲身上,嚎啕大哭。
济公静静站在一旁,任由张猛发泄悲痛。邻居们有的抹泪,有的上前劝慰,但张猛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紧紧抱着母亲逐渐冰冷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
不知过了多久,张猛才抬起泪眼,看向济公:"活佛...这就是无常吗?"
济公叹息:"是,也不是。对凡夫而言,是生死;对觉者而言,是不生不灭。"
张猛轻轻放下母亲的手,为她整理仪容:"娘最后说的月亮比喻...我好像明白了一点..."
"说说看。"济公鼓励道。
"我们常人只看到生死现象,就像小孩只看到月亮的变化。"张猛思索着,"但实际上,生命本身就像月亮,从未真正生灭..."
济公眼中闪过惊喜:"善哉!施主悟性非凡!"
张猛却苦笑:"可明白道理是一回事,面对失去亲人的痛苦又是另一回事..."
"正因为痛,才知爱真实。"济公拍拍他的肩膀,"佛法不是要你变得无情,而是让你看清爱的本质。"
接下来的两天,张猛在邻居帮助下料理母亲的后事。按照母亲的遗愿,他请济公主持火化仪式,不搞铺张浪费的丧礼。
火化当日清晨,张猛在家中设了简单灵堂。济公带领几位僧人前来诵经超度。当张猛捧着母亲的骨灰坛时,一种奇异的平静取代了先前的悲痛。
"活佛,"他轻声问道,"娘现在在哪里?"
济公指向晨曦中的露珠:"在每一滴水中。"又指向天边的云彩,"在每一片云里。"最后指向张猛的心口,"更在这里。"
张猛低头看着骨灰坛,突然笑了:"娘说过,她最喜欢春天西湖边的蒲公英。我想把一部分骨灰撒在那里。"
济公赞许地点头:"随缘而行,甚好。"
仪式结束后,众僧离去,只剩下张猛和济公站在院中。晨光洒在两人身上,为一切镀上金边。
"活佛,"张猛突然跪下,"弟子想正式皈依佛门,跟随您修行,请活佛收我为徒!"
济公摇着破蒲扇,似笑非笑:"想清楚了?出家可不是儿戏。"
张猛坚定地点头:"七日之约已满,弟子彻底放下了屠刀,也...经历了生死离别。"他声音哽咽但坚决,"这世间再无牵挂,唯求明心见性,解脱生死!"
济公凝视他片刻,突然哈哈大笑:"好!好!今日起,你便是我济颠的弟子了!不过..."他眨眨眼,"为师云游四海,可不耐烦带个拖油瓶。你要能跟上,便跟;跟不上,就自己修行去!"
张猛磕头如捣蒜:"弟子一定努力!"
济公扶起他:"既入佛门,当有法号。"他思索片刻,"你从前杀生无数,如今放下屠刀,转恶为善,便叫'了业'如何?"
"了业..."张猛——现在是了业——喃喃重复,"了却一切恶业...好名字!弟子喜欢!"
济公从破袈裟里掏出一套僧衣:"换上吧。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屠夫张猛,而是僧人了业。"
了业恭敬接过僧衣,回屋更换。当他再次出来时,已是一个光头僧人的模样,虽然眉宇间仍有几分屠夫的悍气,但眼神已完全不同。
济公上下打量他,满意地点头:"像模像样!走,随为师去西湖边撒你娘的骨灰,然后..."他神秘一笑,"真正的修行才开始呢!"
了业捧着母亲的骨灰坛,随济公走向西湖。路过的行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疯和尚济公身后居然跟着个魁梧的新和尚,这组合着实古怪。
到了湖边,了业选择了一处开满蒲公英的草地。他跪下来,轻轻撒下一把骨灰。春风拂过,蒲公英的种子带着骨灰飘向湖面,如同无数小小的降落伞。
"娘,您自由了。"了业轻声道,泪水再次滑落,但这次带着释然。
济公站在一旁,默默念诵往生咒。完毕后,他突然问道:"了业,知道为什么为师收你为徒吗?"
了业摇头:"弟子愚钝,不知。"
"因为你经历过最深的恶,也体验过最真的善。"济公的目光深远,"杀生与慈悲,执着与放下,生死与永恒...你都亲尝其味。这样的人,一旦觉悟,必能广度众生。"
了业似懂非懂:"弟子只求明心见性,其他不敢妄想。"
济公哈哈大笑:"好一个'只求明心见性'!你可知道,这四个字包含了多少?"
了业老实回答:"弟子不知,请师父开示。"
济公用破蒲扇轻点了业的额头:"明心,就是明白你的心本来清净;见性,就是见到你的本性原是佛性。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他突然转身就走,"跟上!为师肚子饿了,去化缘!"
了业连忙跟上师父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杭州城的街道上,一个疯癫,一个刚毅,却奇异地和谐。
路过曾经的肉摊时,了业发现李三等人正在收拾摊位,看到他了然一身僧衣,都愣住了。
"张...不,师父!"李三上前行礼,"您真的出家了?"
了业合十回礼:"阿弥陀佛。贫僧法号了业。诸位施主可好?"
李三感慨万千:"自从那晚后,我们都收敛多了。杀生时总想起那些噩梦...活佛说得对,这行当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了业微笑:"善哉。若有机缘,不妨也寻个正经营生。"
济公在前面催促:"了业!磨蹭什么呢?再不去化缘,斋饭都没了!"
了业向李三等人告别,快步追上师父。两人穿过繁华的市井,了业突然发现自己的视角完全不同了——曾经的屠夫眼中只有肉案和顾客,现在的僧人却看到了众生百态,悲欢离合。
"师父,"他忍不住问,"我们第一站去哪?"
济公头也不回:"心在哪,就去哪。"
了业皱眉:"这...弟子不懂。"
济公突然停下,转身用蒲扇拍打了业的脑袋:"笨!意思是——修行不在别处,就在当下!走路时走路,吃饭时吃饭,睡觉时睡觉!"
了业摸着被敲的地方,却笑了:"弟子明白了。活在当下,心不散乱,就是修行。"
济公满意地点头:"总算开了点窍。走,前面那家素斋不错,为师常去蹭饭!"
师徒二人渐行渐远,融入杭州城熙攘的人流中。春风拂过,带来西湖的水汽和山间的花香。一个新的旅程,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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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