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如火。
为躲避武汉火炉般的高温,月初,我赴哈尔滨参加中国写作学会年会,后辗转回到海滨城市烟台,欲享一份清凉宁静。谁知,世界不肯安分,诸多消息汹涌而至,纷扰不绝,仿佛无数双手揉搓着我的心,难以平静。
先是甘肃天水,三百余幼童检出血液铅毒超标。官方称,系幼儿园在食品中添加含铅颜料所致,铅毒渗入儿童血液,钻入骨髓。这消息如一根针猛地刺入人心,直抵肺腑深处。画面里孩子们的笑脸,与冰冷化验单上刺目的数字叠印,格外心酸。
随即,杭州水龙头淌出的水,亦被宣告污浊。向来清澈的江南,竟也流出了不净之水?人若失却空气、清水这些立身之基,魂灵何处安放?扭开水龙头,看水流哗哗涌出,竟恍惚不敢伸手触碰。
烦闷未消,又有惊雷炸响。宗庆后那坚实如山的“一妻一女一布鞋”、纯净水般澄澈的人设骤然坍陷;少林寺方丈释永信端坐莲台的庄严也猝然塌落。偶像轰然倒地,人们仰视的目光便霎时失了焦点,只得惶惶然望向别处。
偶像崩塌尚可承受,而东北大学六位学子于内蒙古某选矿厂参观时,因格栅板脱落坠入浮选槽遇难的惨讯令我痛心。本是青春正好,原该奔向无限广阔的人生,命运却猝然翻脸,将他们仓促卷走。消息传来,心骤然揪紧,窒息般难受。未及喘息,密云一养老院因转移预案疏漏,致三十一位老人溺亡的惨剧接踵而至。他们曾历尽沧桑,终抵平静港湾,竟在这颐养天年之地,被无情的洪水吞噬。
喧嚣如潮,裹挟着真假难辨的讯息。武汉大学那桩诬告案,更将浊流搅得混沌不堪——几句无端指控,便轻易掀起滔天巨浪,将无辜者卷入漩涡,吞噬得体无完肤。
我惶惑立于黄海岸边,目睹此起彼伏的浪头,心也随之起伏跌宕,难以安宁。
熬过漫长七月,窗外蝉鸣依旧不知疲倦地嘶喊。虽已立秋,阳光炙烤大地如故,然所闻种种,却似沉甸甸的石头,不断投入胸中,压得人喘不过气。 为何铅毒偏染指幼童?为何浊水偏污了江南?为何洪水吞噬的多是养老院失能老者?为何灼烤底层的总是高温?喃喃自问,却寻不得答案。海水一浪高过一浪,一浪淹没一浪,打湿心绪,却洗不去心头阴翳。
这闹心的七月,我未陷于天气闷热,却被纷乱的世界交织缠绕,竟比往年更显漫长难熬。
纵使铅毒浸染、污水横流、信任塌陷、生命凋零⋯⋯社会关注的热度很快会消失,或许很快被遗忘。
七月的闹心,终将随蝉鸣一同退场。可那些沉甸甸的诘问,那些被洪水卷走、被铅毒侵蚀、被流言中伤的,是否真能如落叶般被秋风扫净?——世间之闹,原非止于天灾,常是人迹所至;人间的路,唯有众人踏过泥泞,才可能踩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坦途。
2025.8.8.
记于烟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