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浩月:一次有关身体的公共写作
文 | 韩浩月
我对作家王子君新出版的长篇小说《盛体》产生阅读兴趣,在于偶然看到一个刷屏的短视频:一个近半张脸长着胎记的女孩,简单化了个妆,坦然在网上展示自己。女孩那种大方与无所谓,有种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当代年轻女性,已经可以如此轻松地看待自己的身体,这让人欣慰。
《盛体》也与一名女性的胎记有关,只不过,那片天生长在左下腹的胎记,因为童年的一次烫伤,而呈现一道蝎形疤痕。这道蝎形疤痕如同一个无声的诅咒,使得它的主人杨尔蕉一次次止步于亲密关系的建立,前“男友”无不因这道疤痕的存在而逃之夭夭。
在作家的描述中,小说主人公杨尔蕉容貌美丽、身材姣好,受过很好的教育,有颇高的审美水平,正因为如此,为何一道蝎形疤的存在,就会让男人生畏至此?这是《盛体》让人好奇的地方。
用当下的眼光看,蝎形疤的象征意义与命题价值,大于它在文本中驱动故事的作用——在过去那个封闭、保守、愚昧的年代,要求女性身体完美无瑕,对于女性身体上出现的“符号”,男人很容易本能地产生“不洁”的联想与认知,继而会被激发起类似中世纪欧洲猎巫运动似的冲动,这一隐秘且顽固的意识,非得进行尖锐且犀利的批判才可以打破、穿透。《盛体》的创作出发点,即基于此。
杨尔蕉与好朋友书亚“两生花”般的情谊,筑起了一道抵抗外界无形压力的墙,这不仅是因为书亚身体也有一块形状如四叶草的胎记,也因为女性之间更容易建立同理心。《盛体》对于两名女性友情的刻画,贯穿了整部小说始终,但作者此举,并非将小说价值感引向“性别战争”,《盛体》也不是一本可以简单归类于“女性题材”的作品,王子君更期望通过对女性身体的观察与描绘,来强化两性沟通,她的作者立场,更多是欣赏而非凝视,是感慨而非叹息,是升华而非凝固。
《盛体》的书名,可以被理解为“盛大的身体”或者“盛放的身体”,在画家丈夫曾渔与纹身师岸谷俊、大海师徒二人超凡的审美眼光下,蝎形疤先是在曾渔画作《黑香》里变成了娇艷欲滴的蝎尾蕉花,后又在《繁花》与《盛体》的图案引领下先后经岸谷俊、大海完成了部分纹身与全身纹身,从而丑陋疤痕被掩盖、被消弭,美丑换位,真幻交织,引人入胜。但杨尔蕉的连番蜕变,并非受悦于男性主义趋势,而是在纯粹的艺术追求下完成的。
蝎形疤从一开始的让人望而却步,到转变成惊心动魄的美,这样的情节,在拥有充足合理性的基础上,又有着强烈的戏剧冲突,并且这一冲突的核心,指向了女性身体与意识的双重觉醒,使得《盛体》的创作主旨非常清晰。
《盛体》的创作追求,并未因杨尔蕉的命运反转而停止:杨尔蕉决定洗掉全身纹身,复原那道“难看”的蝎形疤,并将身体原本的样子创作为作品《圣体》。这种出人意料的再反转,使得这本小说拥有了真正的女性主义——摒弃藏于美背后的实用哲学,回归天然与自然,以神性光辉填平美丑界限,这样的境界进阶,才真正可以归属于男女权利平等范畴之内,是具有更宽视野与未来眼光的,也更具备参照价值,至此,《盛体》完成了它的主题升华。
至于书中第十章所描写的杨尔蕉邀请四位前“男友”参观自己的行为艺术,让人性在艺术面前纤毫毕现,那种既真实又荒诞的画面,可以视为《盛体》在前面篇章的压抑书写之后,所进行的一场报复性狂欢,它旁立于主题之外,也如镜般映衬了《盛体》的创作主旨。
《盛体》写到爱情的地方并不多,在蜻蜓点水式写到杨尔蕉与四位前男友的感情时,内容也多指向性别吸引与身体反应,爱情的浅薄化与空心化,在这四段感情中被表达得淋漓尽致。即便在讲述杨尔蕉与曾渔的真爱时,《盛体》也多基于审美格调落笔,男女主人公的爱,更多滋生于艺术共识,而非本能冲动。《盛体》强调情爱基础的本质在于欣赏与接受,而无条件接纳恰是爱情最高也最难到达的境界。
一定程度上,这本书无意间成了送给读者的一堂“情爱教育课”——真正的爱情,不是对你的美趋之若鹜,而是对你所谓“丑”的一面坦然以对。
《盛体》容易让人想到读者曾经颇为熟悉的“身体写作”。法国女性主义批评家埃莱娜·西苏在《美杜莎的笑声》中曾写道:“妇女必须通过她们的身体来写作,她们必须创造无法攻破的语言,这语言将摧毁隔阂、等级、花言巧语和清规戒律……从身体出发,通过自己,妇女将返回到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肉体表达自己的思想,用肉体讲真话。”
杨尔蕉的故事,似乎很是吻合“身体写作”的元素,但读完整部小说之后,我又发现它其实与“身体写作”的最大特征——个人化写作(私人化写作)关系并不大。王子君是以社会与时代为背景,借这个“身体故事”进行了一次明显的公共写作,她在借这部小说来普及一些有关身体、性别、平等、审美等层面的常识,尽管这些常识读者耳熟能详,但通过这样一个带有“惊世骇俗”色彩的故事表达出来,还是有着较强的陌生感与新鲜感,从而形成了某种震撼。
陈染、林白等女作家曾将“身体写作”推到一个醒目的位置,但在当下,这一写作形式似乎处于停滞的状态,并无佳作来匹配女性身体意识与文化意识的觉醒与实践。《盛体》的出版,在“身体写作”之外,提供了一个平视男女权利的新视角,它与旧时代彻底作别的姿态,以及在犀利表达时所体现出来的包容,使之在可读性之外,拥有了别样的价值——完全超越了过往的女性主义的作品,具有了“人类”意义的价值表达。
此外,小说富含充足的戏剧设计,使之拥有了舞台化与影视化改编的可能性,当读者转化为观众,《盛体》所带来的视角与思维冲击会更为鲜明与激烈。

《盛体》
王子君 著
安徽文艺出版社
2025年5月
内容简介
美丽单纯的女子杨尔蕉,却因腹部一道幼时烫伤加胎记形成的丑陋疤痕,经受了情感的种种打击。隐居15年的大画家曾渔却将她的蝎形疤画成一朵蝎尾蕉花,给予她最深切的尊重和爱情。但是,曾渔的意外死亡,让尔蕉再一次承受了生命之重。为了摆脱痛苦,尔蕉把自己的身体纹成了繁花似锦的艺术肉体,并拿起画笔,完成了处女画作《盛体》。当《盛体》被惊为天才之作,吸引了卢浮宫的目光时,尔蕉却彻悟到丑陋的疤痕是她的历史,是她覆盖不了的真相。于是,她决定洗掉纹身,回归圣洁的本体……那道曾被视为洪水猛兽的疤痕,终将成为照亮个体生命、也照亮同行者的勋章。
小说通过主人公跌宕起伏的情感命运,直面个体生命如何追逐理想、维护尊严、正视真相、最大限度地实现人生价值等问题,展现出对美的追求与对心灵的救赎,传递出超常的人世温暖和人性光辉。

作者简介
王子君,作家、编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现任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副会长。已出版文学作品 18 部。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白太阳》、纪实文学《黄克诚在中央纪委》、散文集《一个人的纸屋》等。曾获中国人口文化奖、冰心散文奖、长征文艺奖、汪曾祺散文奖等奖项。曾参与多部影视剧的策划、文学顾问与统筹、编剧。电影《母亲花》编剧。散文年选项目《年度散文50篇》评委、《中国文学大奖获奖作家作品集》书系主编。
编辑推荐
一道蝎形疤撕裂人生,一场艺术救赎重塑灵魂。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次不可复制的艺术创作。”《盛体》用文字绘就女性命运的多维图景,从胎记与烫伤叠加的疤痕到新生,从自我否定到自我肯定,王子君笔下的杨尔蕉,是每一个追求自我价值的你我。
作者自荐
如果你正在寻找一部能够触动灵魂、引发思考的小说,那么可以选择《盛体》。它将带你走进一个女性的内心世界,感受她的成长、挣扎与觉醒,让你在阅读中重新审视自己的生命与价值,找到精神自由生长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