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是缘别亦恸
他走了,走的是那么匆匆,又是那么诀然 ,似乎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眷恋。可是,近一年来,我一直在默默地思念着他。
2022年8月7日下午,天空不时地飘来一丝丝阴云,就是在乡下,也依然感到一种闷热,一种烦躁。自四五月天气转暖以来,我就回到了阔别数年的家乡。此时,我正挥动锄头,在老家院子巴掌大的一块菜地里忙活着。突然,手机响了,我打开一看,是儿子打来的。
"爸,我邵伯不在了!“
“什么?”我顿时吃了一惊,定定地呆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惜,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样。
大约半个多月前,我还去了他住的医院。自从我搬离那个小区后,与单位的同事几乎很少见面,消息十分闭塞,如果不是那天偶然碰到他儿子,恐怕会成为我终身憾事。
病房是个单间,宽敞整洁,窗外的阳光直射进来,一切都是白的,给人一种惨白的感觉。他半躺在床上,见我进来,强撑着坐了起来。一年多没见,他似乎消瘦了许多,但那双炯炯有神的目光,依然是那么沉静,那么坦然。在我心里,他是个十分豁达的人,什么也不放在心上。进入病房前,儿子悄悄地告诉我,父亲是肺癌,一直瞒着。我顿时大吃一惊,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才七十出头啊!
年轻时的他,高大帅气,鼻直口方,面色白净,是个标准的美男子。他是个眼睛里不容沙子的人,心性耿直,廉洁清正,看不惯那些日鬼倒棒捶的人和事,哪怕是有权有势的领导。
他和我一样,都有过一段当兵的历史。他长我几岁,1968年在新疆某部当兵,当年就入了党。几年后,他退伍转业,先后在县棉花公司、兴平514厂、县商业局、糖业烟酒公司、烟草公司工作。1990年,也就是在我转业市烟草公司不久,他从泾阳县烟草公司调市公司,先后任办公室副主任、主任,是我的顶头上司。从那时起,我们俩在一个办公室共事长达四五年之久。后来,由于他工作能力强,经验丰富,先后任副经理、副局长、调研员,我任办公室主任。
记得他调办公室不久,我们一起到省局开会,那天晚上,在会议安排的酒店标间,我们几乎谝了一个通宵,大概是心性相投,对脾气,可以说是无话不谈,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他甚至把他在部队时处理婚姻问题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了我。入伍前,他在家里就订了婚。到部队后,有一位军级首长的女儿对他有意,那时,他还是一名战士。但是,他忘不了家里的婚约,不敢违逆“父母之命”,也许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他才过早地离开了部队。我想,如果不是他对婚姻的坚守,他在部队的路一定会很长。从他对我掏心掏肺地深谈中,从他耿直的性格以及无可挑剔的人品看,我认定他是一位可以深交的同事和兄长,更是我值得信赖的上司。孟子有言,“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人常说,欣赏一个人,始于颜值,敬于才华,合于性格,久于善良,终于人品。有鉴于此,也许从那一天开始,我们就结下了不解之缘。
办公室是单位的中枢,是连接上下、左右、内外的桥梁和纽带,既有政务、事务,还有大量的服务工作,可以说是千头万绪。几年来,在他强有力的领导下,不仅比较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也使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更使我看到了他公正廉洁的品质。他对廉洁还有一种独到的近乎佛性的认知。他说,人一辈子有多少钱是个定数,如果你自身不廉洁,贪污腐化,就会过早地花光,你的政治生命甚至寿命也就画上了句号,而且你这辈子也就名声扫地,那么你活着还有啥意思。
在我看来,他是一个把人品、名誉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人,不管他是在办公室当主任,还是以后当副经理、副局长;不管是在办公室管后勤,还是在领导岗位上分管销售、专卖,管的都是“红火事”,却没有为自己谋过一点私利,因为他心里始终有一杆秤,有一个不可逾越的“雷池”。他是个性情中人,对于那些巧立名目的贪腐者,他常常忍不住关起门来破口大骂,哪怕是对那些位高权重的领导。公生明,廉生威,所以在单位,他有着很高的威望,深受干部职工信赖。
那个时候,我是上有老下有小,家务事缠身。他深知我的难处,所以不管是老人的事还是孩子的事,只要我打个招呼,他没打过绊子,总是“一路绿灯”。记得那年父亲做手术住院,近二十多天,他让我无紧要事就在医院陪着,解除了我的后顾之忧。说实话,那是我最艰难的时期,如果没有他的理解和支持,真不知道该怎么过。
他喜欢抽烟、喝酒,最初几年,一直抽雪茄烟,他说这烟劲大,但气味也大。大概是怕我熏着,每次抽烟时,都会打开窗户。开始那些日子,我确实闻不惯雪茄的气味,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以至于后来他改抽卷烟时,我一时还有点不适应。他酒量很好,在我的印象中,好像没有醉过。人说喝酒看人品,他喝酒从不作假,也看不惯作假的人,常常一饮而尽,有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豪爽感。
那天在医院里,他又一次敞开心扉,与我交谈了约一个小时。他用已经显得有点干瘦的手捏了捏我的胳膊,脸上显出了一丝笑容,“还是像当年那么有劲!”我笑了,心里却一阵酸楚。想起那时在办公室我们面对面地坐着,有时心血来潮了还掰手腕。他近一米八的个头,身体也好,谁能想到,如今竟病殃殃的判若两人。当他听说我在老家建了一处住宅,高兴地说,“干得漂亮!人不管走得多远,干多大的事,就是贫困潦倒了,一回到老家,心里就是个踏实的。我也一直想给家里盖房,可是没有办成,是个遗憾。”还说有机会一定去你老家看看。我知道他在老家没有地方,以致成了他的心病
噩耗传来,我立即与夫人从老家驱车直奔泾阳县,来到了位于口镇的张家村,也就是他的出生之地。他虽然在老家没有房子,但在弥留之际,却要人把他送回老家,他要长眠在故乡的这片土地上。
灵棚设在村口一个宽阔的广场边上,哀乐低回,诉说着亲人们无尽的哀思,苍松翠柏间,花圈排排列于两旁,象征着他一生清廉洁白。面对遗像,看着那熟悉而又亲切的面容,我实在控制不住内心的悲恸,不由双膝跪地,一时泪如泉涌。老兄啊!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你怎么忍心离开家人、同事和朋友呢!
一个个精美的花圈上,书写着他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一生的名讳——邵振民。
记得他曾经给我说过一句富有哲理的老话:“养儿胜如我,要钱做什么;养儿不如我,要钱做什么!”如今,他的两个儿子都很优秀,事业有成,还有什么放心不下呢?
清明节就要到了, 愿我的兄长、良师、挚友在天堂里安息吧!
作者:刘正义,祖籍陕西乾县,退休干部,咸阳市作协会员,秦都作协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