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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断肠声里
正午的断肠崖上,风像刀子般锋利。
远山攥着那本《楚辞》,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崖边站着十几个持枪士兵,赵世凯坐在太师椅上,脚边蜷缩着被铁链锁住的雨晴。她左眼肿得睁不开,断指处草草缠着染血的布条,却仍倔强地昂着头。
"猎户小子,把书扔过来。"赵世凯用枪管挑起雨晴下巴,"否则我现在就让她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远山的目光与雨晴相遇。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干裂的嘴唇轻轻蠕动。远山读懂了她的唇语——"烧了它"。
"我要先确认她活着。"远山向前一步,靴底碾碎几朵野山茶。
赵世凯狞笑着扯起雨晴的头发。她痛呼出声,却在低头瞬间对远山眨了眨眼——右眼两下,左眼一下。这是他们小时候玩捉迷藏的暗号,意思是"我有后招"。
"书给你!"远山突然将《楚辞》高举过头,"放她过来!"
赵世凯使了个眼色,士兵松开铁链。雨晴踉跄着走向远山,每一步都在碎石上留下血脚印。就在两人即将相触时,她突然扑向远山腰间猎刀!
"砰!"
枪声震落崖边松针。雨晴右肩绽开血花,但她已拔出猎刀,反手割断自己脚踝铁链。远山趁机将她护在身后,《楚辞》哗啦啦散落一地。
"蠢货!"赵世凯踢飞书页,"我要的是夹层里的金矿图!"
雨晴突然笑了,笑得咳出鲜血:"哪有什么金矿图...那是...抗日志士的..."话未说完,赵世凯的子弹已击中她腹部。
远山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他扑向最近的士兵,徒手扭断那人脖子夺过步枪。子弹呼啸中,三个士兵应声倒地。但更多的枪口对准了他。
"最后机会。"赵世凯踩住雨晴的手腕,"密码在哪?"
雨晴望向远山,眼中突然浮现出奇异的光彩:"记得...杜鹃花丛吗..."话音未落,她猛地将猎刀掷出!刀锋擦着赵世凯脸颊飞过,在他金牙上撞出火星。
枪声再次响起。远山左腿爆开血花,跪倒在地。他看见雨晴艰难地爬向崖边,染血的手指在地上划出长长痕迹。赵世凯举枪瞄准她后心,嘴角扬起残忍的弧度。
"不——!"
远山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拖着伤腿暴起前冲!他撞开赵世凯的同时,两颗子弹穿透了他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他却笑了——因为雨晴已经滚到崖边安全处,手里紧攥着那张儿童涂鸦。
"远山!"雨晴的哭喊撕心裂肺。
赵世凯擦着嘴角血迹站起身:"真感人。放心,我马上送她下去陪你。"他抬手瞄准雨晴,却见远山突然扑来抱住他的腿!
"雨晴...唱..."远山满嘴鲜血,却露出温柔笑意,"唱那次...在墙里..."
雨晴颤抖着唱起那首采茶调,声音支离破碎:"不羡绫罗不羡仙..."
远山跟着哼了下句,突然发力拖着赵世凯向崖边滚去!"记住..."他最后望向雨晴,"我等你..."
"砰!"
赵世凯在坠崖前扣动扳机,《楚辞》书页如白蝶纷飞。远山的身影消失在云雾中,只有那半句山歌还在崖间回荡:"...粗茶淡饭伴卿侧..."
雨晴昏死前最后看到的,是那张飘落的儿童画正巧落在她掌心。画上两个小人的笑脸被血染红,却依然清晰。
......
三年后的清明,云雾寨多了座衣冠冢。坟前没有碑,只有块天然山石,上面用刀刻着"猎户秦远山与妻林氏"。寨民们说,那位穿素衣的林姑娘每天清晨都来坟前摆上新鲜山果,有时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菌子汤。
第五年谷雨,采药人在断肠崖下发现了赵世凯的怀表,嵌在表盖里的照片已被某种野兽抓得稀烂。而距怀表不远处,有具被山藤缠绕的白骨,左臂骨上深深嵌着颗子弹。
第七年山茶花开时,林姑娘在初遇远山的地方搭了间草庐。有人看见她对着云雾自言自语,时而轻笑时而落泪。寨里孩子说,有次迷路见到个穿兽皮的高大男子为她披上外衣,转身就化进了雾里。
第十五年冬,一场大雪封山半月。当寨民们破开草庐积雪时,发现林姑娘安详地躺在藤椅上,膝头摊着那本补缀好的《楚辞》,儿童画就夹在《湘君》那页。她右手无名指上套着枚果核戒指,左手却与另一只骨节粗大的手骨十指相扣——那手骨从土中伸出,腕上还缠着段褪色的红绳。
人们将他们合葬在初遇的山茶树下。下葬那天,原本不是花期的山茶树突然开了七朵红花,排列得如同北斗。
如今若你在清明时节路过云雾山,或许能听见风中飘来的山歌对唱。调子是老的,词却常新。寨里老人说,那是秦猎户和林姑娘在唱他们未完的故事。
而更多时候,山间只有云雾缭绕,寂静无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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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关于誓言、记忆与未完成的茶歌
写完《云雾深处的誓言》最后一个字时,窗外正是江南梅雨季。雨滴敲打屋檐的声音,与我想象中云雾山间的雨声渐渐重合,恍然间仿佛看见秦远山背着猎枪从窗前走过,林雨晴的蓝布裙角在茶丛中一闪而逝。
这个故事最初萌芽于我在西南山区采风时听到的一则轶闻:某座荒废的坟前,年年有人摆放新鲜的野山茶。当地人说,那是一位民国女子为心上人守了六十年的约定。当时同行的老猎户哼了半首山歌,调子缠绵又苍凉,瞬间在我心里种下了这个故事的种子。
创作过程中,我时常在"传奇"与"真实"之间徘徊。秦远山徒手攀崖的勇猛,林雨晴水牢传讯的聪慧,这些情节看似离奇,却都能在地方志和老人回忆中找到原型。最令我震撼的是在查阅北山书院史料时,竟真发现类似"玉玦密码"的记载——先烈们确实用《楚辞》页码传递过情报。历史的厚重与爱情的炽烈,就这样在纸页间自然交融。
特别想谈谈两位主角的塑造。林雨晴从娇弱千金到刚烈女子的转变,其实隐喻着那个年代所有被迫成长的女性。她腕上的红印,既是爱情的印记,也是时代打在女性身上的烙印。而秦远山沉默中的爆发,则代表着底层民众在乱世中迸发的惊人生命力。他们隔着高墙对歌的场景,写哭了我自己——这世上最远的距离,从来不是山水阻隔,而是明明相爱却不得不为对方赴死。
关于结局,我犹豫了很久。最初大纲里其实设计过"假死重逢"的圆满版本,但最终选择了现在的留白。因为在那个烽火连天的年代,有太多誓言终究化作了山间雾、指间沙。但正如老寨民听到的山歌对唱,只要还有人记得,故事就永远没有真正完结。
最后要感谢我的祖母。她年轻时曾是西南联大的学生,战争让她失去了初恋。八十岁那年,她指着相册里一个模糊的身影对我说:"有些人,一辈子遇见一次就够了。"这句话,成了整个故事最好的注脚。
此刻合上稿本,山茶花的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如果读者能在某个瞬间,为这段云雾深处的爱情停下脚步,听见自己心跳与山歌共鸣,那便是这个故事最大的意义了。
愿所有未完成的誓言,终在记忆里不朽。
作者 谨识
二零二三年梅雨季于黑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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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