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巳年闰月,立秋撞上天赦日》
文/刘永平/笔名/梅蛮
长沙的云,浸了水似的。
压在楼顶,压在树梢。
风从江面上溜过来,
带着芦苇的细响,
扫过街角——
秋,就藏在这凉丝丝的触碰里。
闰月的尾巴还没拖完,
蝉鸣已被风磨成了碎末,
落在槐树叶上,
像谁撒了把晒脆的蝉蜕。
天赦日的牌牌,在老街的杂货铺挂着。
红纸上的字,被穿堂风掀得簌簌响,
像谁在纸上轻轻翻页,
抖落在田野里——
是“赦”字的影子,正顺着田埂爬,
赦伏天的旱,赦连夜的雨,
赦灌浆的玉米,把饱满憋得再鼓些。
你看菜摊的竹筐,
秋葵直挺挺站着,像绿釉的小唢呐,
吹着“该熟了”的调子。
毛豆荚胖得发亮,
轻轻一捏,能听见里面的豆粒在翻身。
卖菜阿婆的蓝布衫,被风掀起一角,
露出胳膊上晒成古铜色的褶皱,
那是春播时埋下的伏笔,
要在秋里,长出沉甸甸的答案。
风忽然紧了紧,
卷着雨丝,斜斜地织。
打在丝瓜藤的黄花上,
打在刚割的稻草垛上,
打在农人的斗笠上——
溅起的不是湿,是秋的印章。
天赦日的恩慈,原是这般模样:
让多出来的时光,刚好够谷粒饱满;
让吹来的凉风,刚好够蝉蜕落最后一层壳;
让这长沙的阴天,刚好够我们停下脚,
看雨珠在豇豆上滚,
看云影在稻田里移,
看秋,正踮着脚尖,
把夏天的热,踢进沉甸甸的秋天里。
2025年8月7日立秋
《潇湘道上》
文/梅蛮
三十年前的晨雾里
这条路还没抽条
菜畦在坡地洇开淡绿的晕
粪水混着露气漫过田埂时
胶鞋正陷进翻浆的泥
菜农的吆喝撞向橘子洲
碎成带土的星子,落进江里
随波晃成没名字的标点
九八年的江浪嚼着暑气
水位计的红针,一寸寸
啃食木牌上的刻度——
32米,桃子湖的根须在水底打了结
35米,象鼻嘴的石鼻呛了第一口浊
湖南大学的青砖在水里发涨
图书馆的灯浮着,像枚浸软的书签
我数到第七级台阶漫水时
"实事求是"的碑座正渗第一缕苔
呼救声缠着稻草漂远
穿校服的手托着课本
齐腰的水里,半页《楚辞》仍晒着太阳
字里的兰芷,没被浪打湿
如今车轮碾过沥青的平仄
从南到北,这条路把两岸绣成锦缎
渔人码头的霓虹蘸着江色
与岳麓山的灯影碰杯
糖油粑粑的甜粘住晚风
臭豆腐的香漫过亲水平台
人潮带着体温淌过堤岸
比当年的洪水多三分活气——
卖唱人拨响《浏阳河》的弦
小孩举着糖画跑过,竹签上
湘江正跃成金鳞闪闪的模样
鳞片上,还沾着九八年的月光
菜农的后代或许坐在咖啡馆
看新柳把倒影梳进清波
那些被淹没的日子
长成绿化带里的银杏
年轮里藏着两道河床:
一道沉在水底,结着盐霜
一道在霓虹里涨潮
连路灯的影子都泡得发了胖
长沙向西,正漫过又一季春光
2025年8月6日长沙
《麓谷》
岳麓余脉接郊坰,
望邑田畴旧有声。
廿载沧桑换,
城郭拓、新区并,
硅光渐与弦歌融。
昔时烟谷埋荒翳,
今日层楼接玉京。
数潮奔,
擎楚望、柱湘城,
楚天云起势方腾。
2025年8月5日麓谷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雾漫过石阶第三级时,他携松涛的余韵而来
不掀我挽起的袖口,只在蹙着的眉尖洇开半阙留白
那些结绳记事的迷茫,忽如断简残章
随他衣袂翻飞的弧度,飘成云笺上最软的行草
而发间坠的樟叶,恰栖在我揉皱的诗页
墨团里便拱出苔痕,洇染出《兰亭》未干的笔意
孤独是檐下不鼓的泠泠,他来时
不投石,只并肩坐成两尊素瓷,倒影在水中叠作冰纹
原来他眼底流转的星子,与我波心颤动的月魄
本是同脉清辉,被夜色分置在砚台两侧
忽有露坠草叶,咚地叩响水洼如击缶
方惊觉,两记心跳在空庭里相和,如埙与篪
他案头的兰草,在窗台第二格吐纳清芬
不事张扬,只那缕幽馨,漫过我废稿的褶皱
我们不议平仄,只看风过时
他耳后碎发与我书页边角,共赴一场微醺的摇摆
如《广陵散》的泛音,在弦外轻轻共振
他指"那山有飞瀑",我正点"云隙露松根"
年龄是被晨露漫漶的碑拓,字迹渐与石色相融
长相?不过是他展眉时,眼角那道弧线
恰好承住我咽回喉间的半阕词
贫富如指间漏沙,我们摊开掌纹
看漏下的,都抽芽成菟丝,在阶前缠作连理
而他指尖的温,正沿我的脉络,漫成春江
三观是两尾游鱼,在无形的溪涧
一尾摆鳍,一尾便知向哪片荷叶底潜行
他的情商是檐角悬着的风铃,我将踉跄时
铃舌轻颤,已替我接住所有将倾的慌张
引我往他眸中那片更柔的云岫游去
他该是我候了半生的月光,如《春江花月夜》的余韵
不灼目,只漫过我骨缝间
藏了太久的、要绽放的雪
此刻我们立在雾中,如两株初抽的芦苇
根在土中暗结同心,梢在风里轻叩和鸣
连呼吸都带着同一片雾的清寒
却暖得,能焐化彼此睫上的霜,凝成《诗经》里的露
2025年8月4日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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