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平(比利时) 画
一切都会结束,
包括喜悦和悲伤。在高温中,
多说一句都显荒诞,都属多余
——于贵锋
*
宏大现场下面的悲凉
我谈到过而你并未察觉
十多年后我发现了这一点
而你早已不见踪影
外面阳光在夜雨后更灿烂
看不见的河水以记忆的样子
闪着光流走 一群鸽子
浑身洁白 列队飞过低处
唯有不远处青山
用绿色的树木发誓永不离弃
*
楼上,楼下。
在,不在,
云成为
想成为的样子。
风去,风来,
夜很快降临。
路口的月季花,
落过去的雨中,
斜坡继续上升,
楼下,楼上
灯火中,
青山退入内心
*
建兰?石斛?一支鹅掌红陪着。
没留意,开得只剩一朵了。
绿色浸透叶子,光浸透花,
嫣红、月白,过渡中生出
不同层次。得多拍几张,留念。
*
长寿花。天竺葵。石斛。
绿钻。三角梅。多肉。
还有好多种。家里有了
三处小小的“花坛”。
网购一把镊子、一把剪刀。
每天,一有时间,就像女王
巡视着自己的领地,或像
一个医生,查看自己的病人。
夸赞、鼓励,声音比
窗外的鸟鸣还开心,也会
细心去掉新出现的枯叶,或
她认为多余的花茎。
“很治愈。”说时她表情陶醉。
*
“有人喝过。说很神奇。”
提到圣水的时候,她声音中
流露出的羡慕,让我很担心。
我严厉的腔调又让我羞愧:
那种上头的无力感太熟悉了。
*
在一件事上又成了工具。
当时有多开心现在就有
多悲哀:爱被充分利用。
*
云比羽毛好。羽毛是被
拔下来,或从翅膀上自己
掉落的。云在天上,就像
在自己的家里,想怎么玩
就怎么玩。今年的云,
是一个生命力比想象力
更强的年轻诗人:他变着
花样,尽情尽兴地表达着
自由。心情不好的时候,
它就变黑,变重,哭一场,
然后就轻了、白了,继续
在天上飞,或快,或慢。
继续做自己。昨天它变成
一只雄鹰,羽毛洁白,
翅膀巨大,覆盖了半个天空
*
作为一种好经验,
逃躲肯定发挥过作用。
但有些事是躲不过去的。
比如时间,越躲越老。
比如衰老,父母的、
自己的,很多、很具体。
可以躲到一个无人的地方,
假装找到了应对的办法,
或获得了力量,从周围事物。
*
流水很急
燕子很多
风造的几场声势都没有落空
他一个人在河边走的时候心里空空的
等着什么落下来
是光落在河水上、蔷薇花上
还是尘土落到地上
*
为了唐欣是陕师大还是西师大毕业,
为了西师大还是陕师大诗人(分别
列举了很多诗人的名字)谁写得更牛,
阿信兄,有近二十年了吧,记得在农民巷
我俩头抵头醉意中争论过。现在没必要了:
西师大举办了唐欣和马非作品研讨会,
口语诗和后口语诗,像暴雨后的黄河
静静奔流,势不可挡。当然,陕师大和
西师大,也举办过其他诗人的研讨会。
我说的是,我们当时的争论忽略了你和我,
其实都是局中人,觉得都是为了一种
发自内心的校友情、同学情、诗友情。
现在没必要了:因为这事当时没有人知道,
现在更没有人需要。现在,你和我,其他人
或许只为作品争论,或许只和自己争论
*
云鲸胖胖地落到一颗夏天的夕阳上。
晚餐时间到了,天很快要黑了,
不知道能不能烤熟?不知道它会不会
因为疼而飞走?或将这幻象彻底消散。
*
多了8两。八点钟的体重,
与刚起床时相比。
灵魂,或者梦回到了身体。
还是生命的活力就这么重?
*
相比母亲节,父亲节
热闹少了很多。少了
鲜花、酒杯和问候。
这正常得就像一种习惯。
像父亲总是无声的。
像父亲自己习惯了沉默。
外面阳光灿烂,
他躲在自己的屋子里,
不想被打扰
*
被几根绳子死死绑住?
还是,几道闪电从内部裂开?
起初以为选择
能决定一块身上有几条印痕的
石头的命运,后来发现
出现在这儿、并看见,
不是偶然,而是在一个整体的
布局中,你生出的虚妄
充满了必然性。即便悲伤
也不过是在几滴雨落在
石头旁边的草地上,不知去向
*
他要给正开着的石榴花以时间性:
数十年前去世的老人;教堂院子里
一颗受伤的石榴果;一楼铁栅栏上
排队的人看见的寂寞的笑口。
但这石榴花火红热烈,不愿意悲伤。
他又解释为是空间和时间彻底的
背离,造成了眼前的局面。他
整合着脑袋里的碎片,试图让它们
自己抹掉裂痕,拼出原来的形状
*
没找着“牛不二”,那就
碰见的“马路牙子”,一个
目标落空,马上找到另一个。
关于物质,一直没有过多的
执念。诗是另一种事物,
不能吃,但很介意它的味道。
这都没有什么。不过那个人,
觉得虚无高于实用,且沾沾
自喜,他不仅可疑,也可耻。
*
她想抱父亲,抱不到。
她想抱母亲,抱不到。
在她面前不提父亲、不提
母亲,不提对父母的爱,
对她依然是种伤害吗?
他没有问。他给自己的
母亲打电话,问父亲和
母亲好。母亲说他们
都很好。说完挂断电话。
有很长的时间,父亲、
母亲不再被提起。他们在
人间或天堂,过着好日子
*
打个招呼,被当成告别。
说话了,是声音的错。
举高了胳膊,手的错。
总有这样的事发生,如果
写首诗,意思被弄拧了,
是语言的错,不够精确,
歧义太多,技巧不纯熟,
以及生命本身太混乱,
矛盾的裂口不够大。总会
发生,在走路的时候,
在月光铺满的床上,
做梦的时候。在月季花,
站在路口不能移动,又
旧花刚落,新花还在等着
新枝条长出来的时候
*
三只鸟。两种,至少
是两种不同颜色。
在一个笼子里。轮流
练习(表演)翻跟头,
从一个隔层向笼底。
为了什么?又形成
或谕示怎样的结构?
有意还是无意?想了
一会儿,他就不再想。
下午四点,这些问题
突然又回来了。他
又问了一遍,对着
看不见的那只笼子。
还是没有结果。变成
一只鸟,或进入
那三只鸟里面
某一只的身体里,
会不会就有答案?
会不会,问题已将他
做成一个新笼子。
提着他,开始溜达。
*
为什么成了配角?今天只
喜欢石斛,这理由够不够?
那为什么不安呢,难道
美在不同的植物上出现,
会有不同的意义?也许,
不过是我还没有适应
我身体上的缺陷:对绝对的
敏感大过了相对,而又
热衷于徜徉在两个相对
事物之间,忽大忽小的角度
*
抒情的时候,谈后现代
有没有意义?你从没有考虑过
这样带来的后果?墙总是
移过来让你骑。你是骑墙派。
你爱女人,也爱男人,否则
你就不会给男人写那么多
暧昧的赠诗。你不停地谈啊谈,
写啊写,你的爱那么多,
怎么会一次又一次谈起孤独。
绿钻会开花吗?你刚见面
就这样问,显得很不礼貌。
*
计划要将一篇文章继续,
结果却写了两首小诗。
这很好。又觉得不好。
因为意外里有喜悦。
因为我的一天不受我控制。
被其他事与人控制的时间
太多了,今天想自己控制,
却失败了。喜悦能不能
挽回?很快过去了,
星星一颗一颗牢牢地
把自己嵌进天上,它们一边
发光,一边控制着不要掉落
*
“嘭━━”。“嘭━━”。
回头,两只裹在白色透明
塑料袋里、剥了皮的羊
被扔到烧烤店门前水泥地上,
一个小伙正奔向不远处
停在马路边的一辆车。
天还没有亮,正值严冬,
空气瘦硬。冻结实的羊和
地面相碰的声音听起来很疼。
这已过去多久了,今天天气
炎热,这两只羊却再次
落到了我的心里。这么热
的天,它们也没有变得柔软
即便这些文字也有意无意
模糊了一些事情。好吧,
它们已经被吃掉了,被吃
的时候,肯定没有痛苦。
被吃之前它们已经死了。
不能啊,延伸进轮回里的
想法,也不能有。就限定在
一个人经过的一个早上,
和他如同虚构的经验里
*
“太累了” 一枝上顶两朵
每一朵又很大 看着两个月后
一盆第二波盛开的绣球 妻子
忽然怜惜地说到 绣球也
没有动一动 表示它知道了
而是继续把身子向窗外的光
微微倾着 是不是在等着
花瓣里的重 一点点散尽
一点一点挺直身子 不会有谁察觉
*
叶子长满了枝条 银杏树就把自己
藏进了道旁的空气中 它自己也几乎
不再想起什么 除了狂风吹来时
它发现自己不像别的树晃得厉害
有时它会听见说起一种树 寒冬腊月
举着光秃枝丫 而来年十月浑身长满
比阳光金黄的叶子 也会忍不住羡慕
不过很快会静下来 它觉得这样藏着
就好 既然飘落的那一刻还没有到来
*
窗外的鸟鸣是梦在现实中第一个
生动的形体,露珠眼睛深处一粒
金黄的谷物早已没有了物性,
窗玻璃变换着角度要探向深处:
那里人性的光辉还没有意识到
它的开始将行到多远,登得多高。
多好啊,这样可以忽略斑鸠靠近时
那天生的敌意和胆怯;可以对着
栅栏上金银花生出的一根根金黄
触须,任幻觉扎根;可开口赞美,
闭口沉默;可继续不将自己厌弃。
虽然藏进皱纹里的光再不会弹起。
*
遗憾是必要的,否则当一个神
就真的没什么意思。总有改变
不了的事:让中途与迷途都成为
林荫道旁边的那条路。上阴学府,
经史典籍中发光的名字,梦早已
将它建好:山谷,山顶,云端,
身在何处并不重要。卢浮宫,浮屠,
国学馆,山水起兴,文艺复兴,
所有伟大的光辉从缝隙漏出的
一束光,沐浴到了,你忍不住举杯:
所有姓浮的不姓浮的请浮一大白。
林荫道已被带到天堂做最长情陪伴。
*
一辆车穿过了。坐在
车里的我穿过了。在下次被
照亮和看见之前,
隧洞里的黑暗
保持着完整的长长的形状。
过了好长时间,我觉得我
并没有穿过,而是隧洞带着
它洞一样的黑暗,长进了
我的体内。我找不到它躺在
那儿,与我保持垂直的原因
*
喜鹊在草地踱步,至少四、五只,
各有领地。麻雀在一棵细瘦柳树下,
结伴练习垂直起飞。燕子在商量,
当游船再次从梦里醒来,谁盘旋目送,
谁高飞引领,天光明亮,如金羊毛。
早晨的阵雨打在紫色马鞭草上,空气
和空气中的金光菊、行人,多新鲜。
万物找到美好的生活,各有秘密通道。
就让阵雨再淋一会儿,不必匆匆逃离。
*
高大。浅灰。嘴爪黑红、坚硬。
肥鹅终于在公园里养成。
继续用面包喂养,用包含倒影的湖水。
“它即将起飞。它即将轰炸。
在公园上空。在行人和房屋的头顶。”
人们看着这个突然说出幻象的人,
想弄明白他被什么附体,失去理智。
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那个人走远了。
他在控制着找一间房痛哭一阵的想法。
他不敢到旷野,旷野早己被控制。
*
应该有点什么的。他自语着
停在一块大青石前面。还应该
有一股股细细的水朝这儿喷洒。
神所应许了的一个场景的中心,
应该还有一个被密蜂发现的细节
——空空如也,像是再次考验着
他对美的情感。蹲下来用手指
去触碰——地面会不会向后退去,
或一下子淹没整条手臂——那空,
多空,多真呀——焦黄色的一片
鸢尾花在岁月里燃烧殆尽,没有
真切的痛感——仿佛就这样,就
在此刻,他准确地描述出了幻觉
*
让一种可能性发生吧,在离心脏很近的
地方:可能永不相见的湖水与河水
讨论那曾扑入它们怀抱的燕子。不要
用逻辑,画一场雨水和一大片阳光。
用直觉与隐秘吧:你忽然想到的
任意两个词,两个人;或直接就
建一座光桥,或挖一眼深井:
看什么在经过,看什么在落下来。
给成全这一切的神一个大大的拥抱吧
让他从神坛上下来,知道心在想什么,
知道心到底怎么长的。让信任不留遗憾
*
删掉壮丽的句子,
隐藏蓝天与晚霞用流云编织的结构,
又把“人间值得”这脱口而出的赞美当成
最大的败笔,甚至抛弃发光的语言
将一列青山搬进无声的黑夜里━━这次,
不描述是最好的选择,那飞鸟也
唱不出的夏天的清凉和雨后黄昏的美,
“不着一字尽得风流”;那带着善意而来的
两架彩虹和一阵阵轻柔吹送的风,
无论高空还是低地,欢喜还是悲伤
都很神秘,都神怡心旷。美是他最大的背景
和真正的靠山,风景会呈几何数增长
他热爱的,会支撑着他一步一步穿过
狂风又起暴雨不停的人世,他有他自已的神,
昨天突然降临一座众神高坐的边城
*
多好呀,多美呀,梦。
没有例外他也一直唱梦之歌。
后来他知道有噩梦,也试着唱
但越唱感觉越不好他就停止了。
他开始分析,将梦分为别人
生产的和自己生产的,分为
必做、不做与可做可不做。
把梦放入见过的生物与非生物,
让它们梦里梦外繁衍,至今
还没有停下来。有一个神,
通过控制他控制梦,也通过
控制梦控制了他,如同梦与
非梦互相控制,有主次之分,
层次之别。闷热忽然
掐住喉咙:活着的,
究竟是得梦,还是失梦?他
想说说不出来——无形的梦
掐住前赴后继的词的呼吸
*
向前,或后退,都会离开原来的
空间。都以为将空间扩大了,但
时间一压缩,它就被揣进口袋里,
到处走动,并隔着衣料好奇张望。
越长越缩的身体,也能变魔术:
一面湖水,一口池塘,一条游船,
一间房子,像一个老熟人会突然
出现在路旁,如果有恩怨,你
会情不自禁地停下;而这时方位
会莫名改变:泥土里的蚯蚓,与
天上滑飘的鹞鹰;或者依然是
悲喜的铲子带着你挖坑、挖洞,
挖断一条“聚水”的“小溪”,
然后紧盯着根块、黑暗,以及一个
像自已制造的漩涡。完全陷入。
——不是回到了某处,而是没有
完成的生命,再次有了完成的机会。
就是一个生命重临某处,有回响
*
向上还是向下?感觉的精确度
难道真的能决定勇气的质量?
早晨的树林里蛛丝横斜,等着
被撞上、照亮和确认,而蜘蛛
带着它的八条大长腿,大口
喘着气,又开始繁殖和布局。
走出树林,一切都会结束,
包括喜悦和悲伤。在高温中,
多说一句都显荒诞,都属多余
*
“请您调整好角度。”门禁的提示
模糊而坚定。我把我的脑袋
从她的肩膀上移开,只剩下她的,
就通过了。我和她都进了门。
我们分开的脑袋再也没有站上
同一个肩膀,也从来未再尝试过。
夏至那天,云的灰脑袋白脑袋,
和黑脑袋,从一列山脉后一颗颗
冒出来。我不认识。我用自己
熟悉的动物,或其他事物的形状
去对照,却总是差那么一点意思。
一颗颗脑袋,后来有的一直存在,
有的却散尽了,有的残留着
一丝丝的痕迹,淡白,淡红。
“云易散”。“云好看”。突然想起
只有这么说才是对的,在一些人的
心里。山后工厂,或能造云的大脑,
为什么要不停地生产,用固定的
流水线,或用一套重复的理论。
为什么要投奔森林的怀抱,而不是
一条溪水穿过山谷时生出的梦?
问题有没有问出来,可能不太一样:
像说出痛,有人赞同,有人反对。
允许,不允许,你不是神,
语气就应该温温软软,留有余地。
是啊,一首这样写的诗,难以结尾
*
天气异常的次数多了起来
那是诸神骑着各式隐形轰炸机飞过大气层
地球是宇宙的洞穴
地球上的洞穴里还能有什么样的秘密生存
人类收到了警告但都不肯停下
连池塘里的青蛙也在比赛着变异的歌喉
一会儿人性非人性 一会儿理性非理性
每个人都能很快找到一个梦保持应力平衡
*
噪鹛子多花呀,声音也花。
这童年的记忆错落在通体褐灰的
一只鸟上:它在河边树林里的
几棵榆树枝上跳来跳去。但它是
山噪鹛——我第一次叫出它的名字。
被关进笼子后同样亮上几嗓以博取
主人施舍的水和食物吗?是它,
不是它。不是它,是它。反复了
几次,它还是浑身褐灰,除了惊恐,
依然看不见一点自由带来的喜气。
或者,问题在我:我不喜欢它,
是由于我自己也一直灰楚楚的样子,
对褐灰有一种身不由已的抵触和厌倦。
尤其是现在。但我同样不喜欢噪鹛子。
*
必要吗?为牡丹和月季的
不同形状、颜色,愤然而辩,
或冲冠。必要吗?为悲喜、生死。
实际上他并没有想清楚。
他可能一直没弄明白,并非
思而行,而是生命一直在行动。
在推动生出逻辑、情感,清晰
白雪,和混沌云团、大雾。
在夏天它推动一条大河,暴涨。
他把贡献的一场大雨归功于祈祷和
气压的漩涡产生的合力。
为绝对和相对之神,为它们之间的
一道闪电,以及源头在内还是外,
━━为你认为的对错、深浅,
狭窄或空旷,不停地辩护。为
爱与不爱,怎么去爱。必要吗?
有必要这么喋喋不休地问:必要吗
*
突然蹿出芦苇丛飞远的小云雀
因为不叫而被小瞧,被怀疑。
大河东去的意义也像群众在附和。
即将夏至,雨后高原之城,气温
再次快速冲高。维持在一个相对
较高的区间,之外的另一个语境
是:高压,危险,请勿靠近。
蝴蝶也被轻盈绑架了,它双飞的
同伴,刚刚被捕走。它翅膀上的
斑点,在奋力扇动中几要破碎。
不,还是回到小云雀:它头上
小小的花冠,真好看,在河岸边
走了几个来回,它一直没有出现。
难道它也将离开当成了消失,
以前,慢慢向人类的赞美靠近
*
他的亲人在梦中生病了
我给他介绍治疗和陪伴的经验
醒后我清晰记得我们脸上移动的羞愧
太阳起得更早
派出一束束光从涨满的河流里吸水
云层加厚自己的底板并牢牢抓住不让水落下
它要等待一个机会把大地清洗干净
包括人类在长久的燠热中生出和积攒的恨意
我期待和他能够再见 哪怕一次
在神的注视下 波浪翻滚 风轻云淡
*
松树。桃树。杏树。银杏树
等等一些树混生,田园、果园、
园林就交融为一个新的物种:
它没有名字,但仿佛在等着
一首赞美诗。我想,但好像
我并不是它等的那个人。
伟大的人工智能已经检测出
我的语调太低,不适宜朗诵。
我的背景也不够宏大:
没有惊天动地,也无特殊贡献。
我最多就像缺乏深度的喜鹊,
几经探寻,知道了哪儿有好日子
*
废弃的铁轨忽然被记起。忽然
它的两旁日夜轰响,新鲜的
碎石块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
我们满怀期待,渴望某种改变
能带来喜悦。断续下了一夜的
雨,还在下,不远处的山,
真的有了黛青之美。“更多的
美,会生出来”,刚这样想,
高楼低处飞过一群银白的鸽子,
队列整齐,整齐地反对后现代。
它们合成了一只更大的鸽子,
一看就训练有素,转向自如
那衔接处竟有好看的弧度。
━━是碎石机在响,不是骨头
在幻觉的身体里碰来撞去
*
自私。怯懦。明亮。他终于看清了
几颗星星的表情,在阵雨间隙,
和失眠的村夜。有什么关系?天空
始终在头顶,还能如何走动?闪电
正带着一架快溃散的老式马车驶过
碎裂的石板路,事后月亮的查看
敷衍而忧伤。星星们依然呆在
各自的心里,等着被擦拭被点亮。
爆炸的和偏轨的都已消失,这震动
的荣耀和恐惧,向哪边倾斜,
早已无须多言。让悲哀如此裸身
穿过夏天的空气,像一架飞机直直
奔赴一场战争,沉默多少有点愧意。
来上色吧,道德!来上一碗鱼汤,
在急流中捞起了鲤鱼的岸边人家:
你什么时候升级成功,站在了距
人上人最近的那个台价?为聒噪
找到一具乌鸦的前身,为一下子
长大的意识打通了潜意识隧道,
你从滑坡的记忆里为自己找了一尊神
*
多疯狂!蝉鸣尚未开始
我已经穿过了多座监狱。
绝对光明。黏稠黑暗。
复杂面具。大过现象的
现实。我穿过了。
穿过了铜墙铁壁,波涛
汹涌的一个个人。他们
面色平静,深不可测,
如一张张流水线出来的
蓝色图纸。他们用自己的
方式,标注着走出迷宫的
记号。我穿过了云层突然
爆裂的黄昏,进入到
必然中的偶然:大雨,
像是被月亮所放弃。
我放弃了。我因放弃而
不得不重新爱上。
多疯狂,一根根金黄的
光,突然暴长,从银杏树
的根部,从泉水喷洒过的
一根根细瘦的草叶。真,
真神奇,转身就变成真理
*
今天的云纠正着昨天的云,
灰纠正着白。至少在提醒
天空:白兽组成的队伍,
不管多么光明正大,也存
战败的可能性。对此,
也许人类有更多的,但也
常被忘记的经验。否则,
怎会有核一般泄漏的传言,
说天上厮杀的队伍
不是天空所派,而是堕落的
神,藏在人间,躲开人性的
监测,把地狱之火一个劲儿
发射,再看着它暴射出
无数个分身,极速砸向大地
━━这好玩的游戏中祂一边
哈哈大笑,一边为自己辩护。
奇怪吧,解放,这伟大的
使命和命运,就如此美妙地
结合在一起,用重叠的基因
生下一群群法力无边的怪胎。
不,是昨天的云纠正着
今天的云,但雨一直在下。
雨一直在努力着,试图救活
一片片濒临灭绝的风景:
爱的树根快快扎到深处,
在火海从天而降之前。雨呀,
说一说,是善还是意志的化身?
这其中也许没区别,也许有
*
或者在地下。继续“善恶
古老的角逐”。
像房客赶走房主,附着物的
争斗愈演愈烈,从内部。
水火不容,神,只能活一个。
建筑和风景都毁灭了,
熔化以后又固化的新物种,
什么能让其中的幽灵团结一起?
为了“伟大”牺牲万物,那个
活下来的神,终于解除
人性一样的万有引力,引领
一颗无名飞行物穿越星际——
想想,都要从梦里笑醒。
他醒来,手舞足蹈,神灵附体。
祂向时空,
发出火和铁的命令——
*
联合收割机啊死神啊
月色下多么疲倦
疲倦的还有死者的亲人们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刚刚沉寂
他们坐靠在不同的物件上
各自开始发明出记忆和悲伤的方式
一只隐秘的飞蛾用灯光
把看见的记录在了什么地方呢
门口一棵槐树上不时掉落几只芽虫
和一两片提前告别的槐叶
*
青山生出白雾,表达着对
看见之人的欢喜。雨,
应该停了不久,夏天的热气
还没有从地面上升起。一座
凉爽之城,是对人生的馈赠。
不再为孤独的重量焦虑,
一只燕子放慢速度,轻飞
它从窗外飘过,我几乎惊叫:
多久了,未遇这样的神迹!
*
穿过村子
坎坷土路铺上了水泥
住在树上和躲水里纳凉的诸神
纷纷远遁
生长在夏日结束
空气依旧滚烫
暗中到来的等在角落
一旦哨音吹响
便涌到无边田野和街道
开始收尾
*
神永远高于人。神永远大于人。
神,永远比人和生命重要。
一个夜晚他忽然神授般脱口说出
真相:颤栗多么神秘,多么疼,
悲哀学会了大海的起伏和无情。
他说出,但他伸手的想法,
被自己删除了:在自沉者获得的
力量面前,一切徒然。
问题是,他始终爱,爱着人。
想起那些绝对地爱着爰的日子,
他又将抽象转化为具体,开始从
大海的表面和内心,提炼鲸鱼叫
2025.5-7
于贵锋,1968年生于甘肃天水三阳川,1989年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著有诗集《深处的盐》、《雪根》(自印)。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南方诗歌编辑部
顾问:
西 渡 臧 棣 敬文东 周 瓒 姜 涛
凸 凹 李自国 哑 石 余 怒 印子君
主编:
胡先其
编辑:
苏 波 崖丽娟 杨 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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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稿须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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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海岁|诗集《风雨灯》选读
李建春|道路之秤砣
蔡建旺|都消失于一段倾泄的暴雨
专题诗辑|孩子,我该给你什么样的世界?(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