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是横亘在那里的。远远望去,青灰色的脊背隆起于地平线上,仿佛大地的一道疤痕。人们说,山那边有更好的风景,于是纷纷负了行囊,要去翻越它。
我也曾站在山脚下仰望。那山并不甚高,却陡得很,岩石裸露处显出狰狞的牙黄色。同行的几个早已攀了上去,身影渐小如蚁,终至不见。我踌躇着,总觉得鞋带未系好,或是水壶未灌满,便迟迟不肯举步。其实心下明白,不过是惧怕罢了。惧怕甚么?连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抵是怕登了山,发觉山那边亦不过如此,反倒失了一段想望。
镇上的王二,便是被山困住的人。他日日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山出神。问他为何不去翻越,他便摇头,道是家中老母需人照料。后来老母死了,他又说妻子体弱。妻子死后,他竟又养了一条黄狗,说是狗离不得他。去年冬日,那狗也死了,王二却仍旧坐着,只是背驼得更厉害些。人们笑他痴,我却觉得他未必真想去山那边,不过是要个由头,好教自己有所期待罢了。
李家的姑娘倒是翻过了山去。走时意气风发,说是要去寻大世界。三年后回来,形容枯槁,眼睛却亮得骇人。问她山那边如何,她只笑而不答。夜里常听见她在房中啜泣,白日里却对人说极好极好。我想,她大约是寻得了甚么,又失去了甚么,那失去的,恐怕比得到的更为珍贵。但她不说,别人也不便问,横竖各人有各人的山要越,各人有各人的执念要解。
我终究没有去登山。年岁渐长,反倒觉得那山在远处立着也好。有时晨起推窗,见山尖顶着初阳,金光四射,竟比置身其中更美。记忆里的许多事也是如此,当初以为痛彻心扉的,如今想来,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桩谈资;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人,现在连面貌也记不真切了。时间这东西,最是奇妙,它不声不响地就把人换了心肠。
而今我坐在檐下,看云从山后升起,忽而明白:真正的释怀,从来不是忘记和放弃,而是不管记忆如何滚烫,心中也再无波澜。好的心态,是治愈一切的良药。那些越不过的,从来不是山,而是人心里数不清的执念。
山还在那里。但于我,它已只是一道风景了。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