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站在窗前,一幢黯淡的旧瓦房清晰地映入眼帘一一在那幢房子的东数第2间,我家曾住过18年。最东头那间住过的人最多:最先是几个快乐的单身汉,继而是小两口,再后来是一位伯伯和俩小孩,而后又是一对新婚夫妇……一张张面孔,走马灯似地在我眼前闪过,只有一张美丽温婉的笑脸,铭到在我心灵的深处。
不知道卢阿姨现在哪里,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那时她20多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粉嫩嫩的瓜子脸,黑溜溜的大眼睛。她很喜欢我这个淘气的小丫头,常领我到她家玩儿,她和我聊天,给我讲故事,常常逗得我哈哈大笑。她给我梳小辫儿,把我的两条小辫儿吊得高高的,再打上漂亮的蝴蝶结,美得我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她的小家总是拾掇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一个黑黢黢的晚上,我和小伙伴儿们捉迷藏,为了提高保险系数,我躲进了附近的工地。耳边只闻小伙伴们叽喳乱叫,却不见有人来捉我,我得意极了。过了一会儿没动静了,我心里发毛,赶紧摸索着出去,不料脚下一绊,“砰”地一声撞到一根横杆上,顿时眼前金星四溅,左眼下边木胀胀地疼。我强忍着才没哭出来,梦游似地回到了家里。偏巧家里没有跌打损伤药,妈妈问卢阿姨有药没有,卢阿姨拿着药来给我敷上了。她摸着我的头柔声说:“不要紧的,过些日子就会好的。不过,你得当一个星期的“乌眼青”啰!以后千万要小心啊!”
“文化大G命”的狂飙,卷走了往日的宁静与温馨。身为单位领导的爸爸被打成了“走资派”、“黑爪牙”,白天被戴上高帽子游街、批斗,晚上在家冥思苦想地写“检查”。妈妈胸闷胸痛,连急带气地,一天晚上9点多,竟咳出几口血来。爸爸急忙朝人借了一辆手推车,我抱起一床旧被子铺到车里,卢阿姨闻声赶来,帮爸爸把妈妈推到了医院……阿姨一个人回来时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
第二天清早,我想上街去买几个烧饼,刚一出门,便听见阿姨家外屋有人大声说话,是她爱人:“这下你也不这么干净那么干净的了,肺结核传染,你知道不?哼!让别人说你跟“走资派”划不清界限,我还怕呢!”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谁遇到这种情况能袖手旁观呢?我觉得雁翎她爸是好人!”阿姨激愤地说。静场片刻。阿姨又开口了,声音柔柔的,似乎在做她爱人的思想工作。
我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闷闷地去饭店买了几个烧饼,回来时正碰上阿姨爱人骑自行车去上班。他脸色阴沉沉的,就像没看见我一样。我鼻子一酸,眼泪簌簌地滚落下来。
不一会儿,卢阿姨来了,嘱咐我和弟弟好好看家,她上班去,中午她去买点吃的给我爸妈送去……又过了两天,我大姥爷来了,他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和俩弟弟。
不久,妈妈转院去北京了,确诊为:一个肺叶上长了个良性瘤,要做手术。爸爸则被关进了他单位的“拘留室”。每天我大姥爷做饭,我或弟弟给爸爸送饭,开工资时,去爸爸单位领工资。给妈妈回信,一天还怪忙的。那时我们小学生不用上课,因为学校停课了。
后来,卢阿姨爱人调到外地去了,她家也搬走了。临别时,她什么也没说,只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脑袋,从衣兜里掏出一条红绫子,在我头上系了个蝴蝶结。
时光荏苒,命运又让我回到了20多年前的旧居旁边。九十年代初,因拆迁,我和爱人四下找房子,竟在旧居的北面租到了一间门房。每当我从窗口看到那栋旧瓦房时,就会想起她一一我的阿姨。在单位,大伙聊天时免不了海阔天空,抨击时弊,慨叹世态炎凉。这时,她那美丽温婉的笑脸便会浮现在我眼前。阿姨,您在哪里?您的脸颊也许爬上了细密的皱纹,您的鬓边也许生出了星星白发,但您的心,一定还像当年那样美丽,那样年轻。

柏雁翎:笔名雁翎,大连市中学高级教师,中国朗诵联盟会员,国际朗联主播。爱好文学和朗诵,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过诗歌散文等数十篇。以直面人生,关注底层,我手写我心为创作宗旨。2025年获得华鼎杯十佳朗读者称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