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麦田
文/王淑婧
南风起时,麦子便铺满了地。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这是外公知道的为数不多的诗里最常读的一首,小时候以为这两句就是一首诗的全部了,长大后才知道后面还有很多。
清晨,麦田里的天空有着淡淡的蓝色,随着太阳的升高,天空变成了明亮的蓝色,等到中午时温度升高,阳光打在脸上,向上看时天空又变为了深蓝色,傍晚颜色就丰富起来了,通常先是被夕阳染成橙黄色,随着太阳继续西沉,颜色会逐渐变为橙红色、紫红色,最后变成暗红色。如果此时有晚霞的话,那具体的颜色是看也看不出,讲也讲不来的。如果外公不忙的话,他一天也是能看到这些颜色的,假若外公能写下来的话,那他写的肯定要比我丰富多了。只可惜在我儿时的记忆里他总是那么匆忙,春天有玉兰花、海棠花和泡桐花,秋天也开过桂花和凌霄花,可他都看不见,他只知道春天是要种玉米,秋天是要种麦子的。
二十年前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晚上,我出生了。妈妈说她生我的时候遭了好大的罪,真的就是“鬼门关走了一趟”。所以当外公第一次看到我时,竟生不出一点爱意。他总是笑呵呵的对我说“如果没有你的话,你妈妈要比现在幸福多了。”
可此后,日子一天天的被撕去,爱意却越来越浓厚。我不去想那是不是原属于我的爱又回到了我身上,还是外公对妈妈的爱分给了我一点,我只知道在外公陪我的五年里,我是的的确确喜欢外公的。
外公身上总有一种味道,远处是闻不到的,躺在外公怀里时以为那是青草香,等到会走,跑到麦田里时才知道那是麦子的香气。外公常穿一件白色的衣服,春天时白色的衣服被麦子染成了绿色,到秋天又粘上了土黄色,等到冬天播种麦子时又覆盖上了一点灰色,寒来暑往,慢慢的衣服就看不出一点白色了,即使这样,衣服也是不舍得扔的,外公说那是他勤劳的象征,我想那麦子的气味就是这样染上的吧!
我喜欢麦子的气味,羊也喜欢。外公养了一只羊,我一岁的时候那只母羊生了一个小羊羔,小羊白白的,绒毛像新摘的棉花,眼睛像被打雨水打湿的黑葡萄,刚出生的小羊走起路来是摇摇晃晃的,我觉得可爱极了,所以经常偷偷地喂它吃南瓜饼,可是它从来不吃,直到有天在外公的麦地里发现了它,我才知道它喜欢吃草,得知了这个秘密我一有空就跑到离家最近的麦地去拔麦苗,那时候并不觉得这是个错误的行为,所以拔麦苗时我从不慌张,拿着麦苗走到路上时我也不心虚,时间久了,走到路上突然从耳边传来一句“你瞧,那王家的小闺女又去拔麦苗了”我没理会那句话,大摇大摆的把麦苗拿回了家。可不知怎得,那句话传到了外公的耳朵里,当天晚上外公拿起扫帚就要打我,我吓哭了,外公说麦苗长大以后会成为麦穗,麦穗里有麦仁,现在拔了它和浪费粮食没什么区别。我没听太懂,但我实在是害怕外公手里的扫帚,所以就向外公承诺再也不去拔麦苗了。
经此一事那只小羊羔就正式的归外公管了。
春天的饭桌上是少不了麦子的,三四月正是麦子返青期到拔节前期,此时的田间如同一幅巨大的绿色地毯,平整的铺在大地的身上,风吹动麦田,绿色的麦穗向一侧倒去,蓝天白云下外公背着我穿梭在麦子的间隙中,外公有些矮或者说是麦子长的有些高,总之趴在外公的后背上我是能够摸到麦尖的,外公说此时的麦子也是可以吃的不用等它磨成粉,于是粥里加了麦粒就成了麦仁粥,黄豆加麦粒在豆浆机里搅拌后就成了麦仁豆浆,将麦仁磨成粉,加入面粉、糖和水,揉成团后就成了青麦饼,还好端午节时麦仁已经“老”的不能吃了,不然我猜想肯定也会有麦仁粽子的。
麦子收获的夏天是乘凉的季节,虽不是四季的开始,却是整个宇宙向上的一个阶段,抬起手腕,轻摇蒲扇,送来了混着西瓜味的空气。夏天的小镇是热闹的,家家户户都选择把桌椅板凳搬出来,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开怀畅饮。孩童们便依靠着大树,等待着大人们把饭菜端上来,可真等到饭菜端上来,还没吃两口就跑去玩了。而外公看到这些奔跑的孩子,便会停下手中的竹扇,站起身来喊到“乖娃儿,慢点跑,看着脚下”。看见路过的人也总是会说“来,做下来吃两口,添把筷子的事儿。”好似他碗里的饭便是这天底下最美味的了。
幼时的我从未想过外公会离开,“外公是太阳啊!太阳是每天都在的啊!”因此外公的离世于我而言是突然的,五岁那年,父母带着我从小镇上搬到了城里,那时的我有的只是对“新世界”的好奇,却全然不知世界的一切都是得失相伴的,在我离开后的不到一个月里,外公去世了。妈妈告诉我说外公去了另一个世界,可我知道另一个世界里没有我,也没有妈妈。大人们总喜欢给小孩子编织一个童画梦,孩童时期的我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他们的自尊心,在噩耗传来时,我轻轻地拭去他们脸上的泪水,可那泪水却在寂静的夜里却打湿了我的枕头。
那是个夏天,唢呐声响彻天际的夏天。村口老槐树的树皮被太阳灼烧的翘起,藏匿在枝叶中的槐花也卷起了边,麦收后的田地里飞舞着细碎的麦渣,风吹过,片片都落到了肩上。妈妈没让我参加外公的葬礼,当然我也没去,倒不是因为我听话,而是我坚信外公不在盒子里,他在麦田里。
每年夏天都会想起外公,想起家乡的那片土地,想起那金黄的麦穗。
我出生时正是麦子播种的季节,等我周岁的时候麦子也就收获一次了,我平躺在床上,横着长,麦子扎根在土地里,竖着长,出生时我比麦子高,我们一同长大,半年后麦子长得就比我高了,过了两个月麦子收获了,我比遗留在地上的麦茬高出了许多,雨后外公抱着我走到麦地里轻踩麦茬,麦子的根部翘起,土壤里便没有了它的痕迹,外公告诉我说明年它还会长的,从我的一岁到十九岁,麦子播种了十九次、成熟了十九次,当然我知道在那片土地上远不止十九次。
我家乡的那片土地上没有任何的山,有的只是无尽的望不到边的麦田,那片金色的土地浸满了一代又一代农人的汗水,书写了所有的赤诚与坦荡,我不想要怪它,我要高声歌颂它,歌颂它的毫不吝啬,歌颂它在贫苦的年代养育了我家乡的亲人。
作者简介:
王淑婧,出生于2005年,广州南方学院大二本科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