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吉林这个名字,在神池县贺职乡宰相洼村的沟壑梁峁间,总带着些烟火气的生动。乡亲们提起他,总爱说:“那可是个‘激灵’人——扛过枪,种过地,方向盘把得稳,铁锹抡得圆,脑瓜里的主意,比坡上的羊还多。”
他个头不高,往人群里一站,像田埂上一株扎实的糜子,不惹眼,却透着股韧劲。可就是这株“糜子”,办的事总让乡亲们心里发烫。1993年冬天,他揣着一腔热乎气入伍,四次获评优秀士兵、两次获嘉奖,把军人的硬朗刻进了骨头里。1998年脱下军装时,城市的霓虹晃眼,他却扭头回了村——父亲咳得直不起腰,弟弟妹妹还在学堂里盼着学费,他得接过那根压弯了父亲肩膀的扁担。
回村的第一眼,他就瞅着心焦。抬头是光秃秃的山,风一吹,土坷垃直往眼里钻;低头是荒沟,草比庄稼长得欢。他攥着锄头在地里刨,汗珠子砸进土里,却明白光靠春种秋收,填不饱乡亲们的肚子。夜里躺在土炕上,听着父亲的咳嗽声,他暗下决心:得闯出条路来,让这穷山沟变个模样。
后来父亲走了,临走前攥着他的手,枯瘦的指头冰凉,只反复说:“峰峰,再难,都要做个好人。”那句话,成了他揣在怀里的火,冷的时候,就掏出来焐焐心。
他开了十三年公交车,方向盘转得比谁都稳。有回乘客落了个文件夹,里面就两页纸,朋友说“扔了吧,不值当”,他却像在哨所站岗似的,在寒风里站了俩钟头。失主赶来时,红着眼圈夸他“好人”,他嘿嘿一笑,心里却像被阳光晒透了。那十三年,他的车总比别人多带些温暖——给老人让个座,帮乘客拎个包,雪天里车开得格外慢,生怕颠着谁。“优秀驾驶员”“雷锋驾驶员”的奖状,在他家里堆了一摞,他却总说:“都是该做的。”
村里人打趣他:“一个‘兵油子’,安安分分开车多好,还想当老板?”他不恼,闷头干。开宾馆,专招村里的闲汉,教他们铺床叠被,挣上了干净钱;建大棚,自己先试种,成了,就手把手教乡亲,转眼周边起了六十座棚,一百多双手有了活计;办磨房,莜麦收下来,他免费帮着存,谁家急着用钱,随时来磨了换钱;开汽贸公司,优先收退役军人和村里的娃娃,让年轻人不用背井离乡。
战友来看他,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吉林,你是个好人。”他眼眶一热,想起军营里的晨光,想起父亲临终的眼神。那些年得的“创业致富带头人”“最美退役军人”奖状,他都压在箱底,觉得不如乡亲们一句“峰峰实在”来得金贵。
2021年冬天,他全票当选村支书,把军装叠进箱底,拿起了民情日记本。刚上任就遇着疫情,春耕的化肥进不来,他揣着自己的积蓄,连夜联系卡车,从五寨拉回一车车肥料;有户人家的农家肥困在宁武,他雇了车,亲自押着送到地头,鞋上沾着泥,笑脸上挂着霜。
爱人总说他:“兜里不能有钱,一有钱就‘散’给别人。”五保户李应智力不济,他三天两头往家跑,送吃的、添穿的,比亲人还上心。过年时,他把村里的孤寡老人请到党员活动室,包饺子、贴春联,自己在城里的家,却冷着灶。
今年开春,他更忙了。装载机突突地开,把田间的路铲得平平整整;收割机、打草机一字排开,鼓励大伙多种玉米;垫资八万修水渠,水顺着沟淌进地里,苗儿噌噌地长;租了闲置的老屋办饲料厂,留守的媳妇们在家门口就挣上了钱。
站在梁上往下看,新绿漫过了荒坡,可他还在琢磨:咋能让老人们过得更舒坦?他想起村后的辽金古墓群,那些沉睡的石碑里,或许藏着新活法。他想拉上战友,把古墓群好好护起来,建个陈列室,讲讲老祖宗的故事;再把金鸡古娄子围修起来,养上万只七彩山鸡,让摄影家们来拍,让城里人来逛。
风掠过他的鬓角,已有了些白霜。他摸了摸口袋,父亲那句“做个好人”还在发烫。远处,大棚的塑料膜闪着光,像铺在坡上的银河——那是他和乡亲们一起,一笔一笔画出来的,家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