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路上,人皆言当删除烦恼,下载快乐,复制美好,凡事看淡,一切随缘。这话听来容易,做来却未必。
我认识一个姓王的人,四十来岁,头顶已秃了大半,脸上皱纹纵横,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似的。他在一家小公司做会计,日日与数字为伍,月月领着微薄的薪水。他常对我说:"人生苦短,何必自寻烦恼。"这话他说得极轻松,嘴角还挂着笑,眼睛却黯淡无光,像是两盏将灭的油灯。
王君确乎是在删除烦恼。每遇不顺,他便摇摇头,摆摆手,仿佛要将那烦恼从脑中甩出去。上司责骂,他删除;妻子埋怨,他删除;儿子成绩不佳,他删除。删除得多了,他的眼神便愈发空洞起来。我想,他大约是把脑子里的什么东西也一并删除了。
至于下载快乐,他亦有独特之法。每逢周末,便见他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眼睛盯着屏幕,时而大笑,时而拍桌。细问之,则曰是在"冲浪",在"刷视频",在"打游戏"。快乐似乎确乎是下载了不少,然而周一上班,那些快乐便如朝露见日,杳无踪迹了。他又变回那个萎靡的王君,对着账本发呆,对着同事苦笑。
复制美好云云,更是一桩奇事。王君见邻居买了新车,便也贷款购了一辆;见同事孩子上了名校,便逼着自家儿子日夜苦读;见朋友出国旅游发了朋友圈,他便也凑钱去了一趟,站在景点前比着剪刀手拍照。美好似乎是复制了,但不知为何,那些美好在他手中总显得苍白无力,像是一张复印了太多次的纸,字迹模糊不清。
凡事看淡,一切随缘——这话他常挂在嘴边。儿子高考失利,他说"随缘";妻子生病住院,他说"看淡";自己被公司裁员,他还是说"随缘"。久而久之,他竟真的对一切都淡漠起来。邻居家失火,他站在一旁看热闹;老母亲去世,他竟挤不出一滴眼泪。他的心仿佛被一层厚厚的茧包裹着,刀枪不入,却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了。
后来听说他得了抑郁症,整日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医生说他失去了感受痛苦的能力,自然也感受不到快乐。我想,这大概就是彻底"删除烦恼"的后果罢。
人生本过客,何必千千结。话是不错的,但若连该结的结也一一解开,生命岂不成了一匹光秃秃的布,再无花纹图案可言?心态好,一切皆会好——然则何为好心态?麻木不仁乎?逃避现实乎?自欺欺人乎?
我见过一株老树,树干上满是伤痕,有的深及骨髓。然而它依旧年年发芽,岁岁结果。有人问它痛不痛,它大约也会说"删除烦恼"之类的话罢。但那些伤痕分明还在那里,记录着每一次风霜雨雪的侵袭。树不曾删除什么,它只是学会了与伤痕共处。
人生在世,烦恼本就如影随形。强要删除,反倒把自个儿也删得七零八落。不如直面之,与之周旋,战而胜之,或战而不胜亦无愧于心。快乐亦非下载可得,须得亲手栽培,耐心等待花开。美好更无从复制,各人有各人的路,各人有各人的苦与乐。
至于随缘,我想并非消极怠惰之谓。农夫种田亦须随四时之缘,但不妨碍其锄草施肥,辛勤劳作。随缘者,尽人事而后听天命之谓也,非拱手放弃之谓也。
王君如今怎样了,我不得而知。只记得最后一次见他,他站在河边,望着流水发呆。我问他看什么,他说:"看这水流得多自在,没有烦恼。"
水真的没有烦恼么?抑或是它背负着烦恼,依然向前流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