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青瑶遇
暮春的云岭深处，雾锁重峦。
苏青瑶蹲在崖边的老茶树下，指尖轻轻拨开层层腐叶。腐殖土里冒出几株嫩绿的九死还魂草，叶尖还挂着昨夜的露水。她解下腰间的小药锄，动作比拂过茶林的春风还要轻。
"阿爹说见到还魂草要念往生咒。"她对着掌心呵了口气，合十的掌缝里漏出半块祖传的羊脂玉，"这些够给村头李婆婆配三副药了..."
山风突然转了向。
一声闷响从谷底传来，惊起满山雀鸟。苏青瑶的药锄停在半空，辫梢沾着的茶花扑簌簌抖落。那声响不像落石，倒像......
"救命！有人吗——"
男人的呼喊撕开浓雾。苏青瑶抓起背篓就往声源处跑，山路上散落的药草在她身后铺成一道碧绿的轨迹。当她拨开最后一片箭竹林时，溪涧里挣扎的身影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穿中山装的青年半个身子浸在湍流里，左腿被倒下的树干压得血肉模糊。他抬头刹那，额角鲜血混着溪水滑过英挺的鼻梁，却遮不住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别动！"苏青瑶踢掉布鞋跳进溪水，冰凉的激流立刻没到她腰际。男人沉重的身躯压得她踉跄，血腥味混着他身上陌生的钢笔水气味扑面而来。
"俞...明远..."男人在她耳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温热的呼吸烫得她耳根发麻，"地质勘探队..."
树干移开的瞬间，鲜血染红整片溪水。苏青瑶扯下衣袖扎紧他大腿，发现伤口里竟嵌着半块青灰色岩石。这哪是普通摔伤——分明是炸出来的伤！
暮色四合时，竹屋里的煤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
苏青瑶盯着药罐里翻滚的紫红色药汁，蒸汽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里屋传来木床的吱呀声，那个叫俞明远的男人已经昏睡三天了。阿爹今早去县城前欲言又止的眼神她懂，这些年误入深山的外乡人，十个有九个带着祸事。
"唔..."
低沉的呻吟惊得她差点打翻药罐。冲进里屋时，正撞上男人试图撑起身子，白色绷带立刻洇出刺目的红。他乱发下的眼睛清亮得不像重伤之人，在看到她的瞬间绽出惊人的光彩。
"九死还魂草?"俞明远盯着她手里药碗，突然笑了，"《本草纲目》里说这草长在滇西绝壁，没想到云岭也有。"他说话带着好听的北方腔调，每个字都像晒透的棉花般蓬松温暖。
苏青瑶的手悬在半空。这个外乡人竟认得祖传药方里最隐秘的君药?
"我...我在溪边采的。"她低头搅动药汁，突然发现自己的土话在他面前显得格外粗陋，"你、你怎么..."
"中国地质大学矿物药理专业。"俞明远试图接过药碗，指尖相触时两人同时一颤，"我们队在找稀有矿脉，炸药计算失误..."他声音突然低下去，"其他人..."
窗外的茶花被夜风吹落，啪嗒啪嗒砸在窗纸上。苏青瑶看着他攥紧床单的手，骨节白得发青。她鬼使神差地握住那只手，触到满掌心的硬茧——这是拿笔的手，也是开山的手。
"明天我去鹰嘴崖看看。"她说完自己都惊住了。那可是土匪出没的险地。
俞明远猛地抬头，煤油灯在他眼里投下跳动的光影："不行!"他急得撑起身子，又痛得跌回去，"那伙炸我们的人...穿着旧军装..."
苏青瑶的绣花针停在绷带上。十年前剿匪的往事突然清晰起来——阿娘就是死在那些溃兵手里。她咬断线头，听见自己声音轻得像飘落的茶花瓣："喝药。明天我给你蒸槐花饭。"
第二章·血色残阳
谷雨前的太阳毒得像蘸了辣椒水。
苏青瑶在溪石上摊开洗净的绷带，水珠滚过她晒红的手臂。这半个月来，俞明远的伤好了七分，倒把她累瘦了一圈。她偷偷瞄向竹屋——那人正坐在门槛上摆弄个铁盒子，阳光给他镀了层金边。
"青瑶!"俞明远举起个亮晶晶的东西，"来看!"
金属片在她掌心凉丝丝的，刻着"中国地质勘探队"的字样。俞明远的手指顺着铭文滑动，茧子刮得她手心发痒："这是队徽。等联系上省里，我要给你申请特别贡献奖。"
"不要奖。"苏青瑶把队徽塞还给他，突然想起什么，"你...识字?"
俞明远怔了怔，突然起身冲进屋里。出来时捧着本蓝皮笔记本，扉页上"俞明远"三个字力透纸背。他翻开密密麻麻的笔记，植物图谱与地质剖面图交错排列，字迹工整得像印刷品。
"我教你。"他折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先学你的名字。"
苏青瑶的指尖跟着树枝移动，泥土上歪歪扭扭的"苏"字活像被风吹乱的茶花。俞明远的手突然覆上来，带着墨香的手掌包裹住她沾满草药汁的手指："横要平，竖要直..."
蝉鸣突然聒噪起来。苏青瑶数着他睫毛在脸颊投下的阴影，忽然发现他左眉梢有颗小小的黑痣，随着讲解欢快地跳动。这个发现让她心头莫名一颤，像有只蝴蝶在胸腔里扑棱。
"学会了吗?"俞明远抬头问。
她慌慌张张在地上画了个"俞"字，歪得几乎认不出。男人却笑得像捡了宝，掏出钢笔塞进她手心："送你了。我爹给的毕业礼物。"
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苏青瑶突然想起祖传的那半块玉佩。她转身冲进屋里，从樟木箱底摸出红布包。羊脂玉在阳光下泛着柔光，断裂处的纹路宛如半朵山茶。
"给。"她不由分说塞给俞明远，"辟邪的。"
男人盯着玉佩愣住，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苏青瑶后知后觉地想起，在云岭，送贴身玉佩是......
暮色染红竹窗时，俞明远在煤油灯下展信纸。苏青瑶趴在对面，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他已经教会她写"云岭""青瑶""采药"，现在正教她写"想念"。
"省里回信了!"俞明远突然举起一张盖红戳的纸，"队里派老陈来接我，三天后到镇上!"他的笑容在看到她表情时凝固了，"青瑶?"
钢笔在信纸上洇出个漆黑的太阳。苏青瑶盯着"俞明远"三个字，突然发现这些日子学的全是与他有关的字。她猛地站起来，药篓里的当归撒了一地。
"我去收药材!"
山风卷着她的呜咽飘向茶林。苏青瑶蹲在古茶树下，把脸埋进沾满俞明远气味的衬衫里——这是她今早偷偷从他晾衣绳上摘下的。茶花落满肩头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青瑶。"俞明远的声音抖得厉害，"我...我回去就打报告申请调来云岭地质站。"他扳过她肩膀的手心滚烫，"你愿不愿意..."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淹没了后半句话。
火光从鹰嘴崖方向腾起，接着是密集的枪声。苏青瑶的血液瞬间结冰——是土匪!十年前那种三八大盖的声响她死都记得!俞明远已经拽着她往山下跑："快通知村民!"
村口的古樟树下，阿爹正和几个老人急得团团转。见他们跑来，老人一把抓住苏青瑶："土匪要抢《云岭药典》，说今晚不交就烧村!"
苏青瑶腿一软。那本祖传药典藏在她的樟木箱底，记载着云岭所有珍稀药材的分布，十年前土匪就为这个杀了阿娘...
"青瑶!"俞明远突然抓住她双肩，"带药典和老人孩子从后山走，我去引开他们!"他掏出钢笔和队徽塞进她手里，"拿这个找地质队，老陈认得!"
"不行!"苏青瑶死死拽住他衣角，泪水模糊了视线，"你答应要教我写'一辈子'..."
第二声爆炸近在咫尺。俞明远突然低头，滚烫的唇压上她带泪的眼睛。这个吻咸涩得像海，苏青瑶在眩晕中听见他说："跑!往茶林跑!"
当苏青瑶带着药典冲到后山时，整个村庄已陷入火海。她看见俞明远举着火把往鹰嘴崖狂奔，十几个持枪黑影紧追不舍。最前面的土匪突然举枪，刺耳的枪声中，那个挺拔的身影像被风吹折的茶树般晃了晃......
"明远——!"
暴雨倾盆而下。苏青瑶不知哪来的力气，抓起草药镰刀就往崖边冲。子弹擦着她发梢飞过，她纵身跃下溪涧时，最后看见的是俞明远被同伴拖走的背影，和她绣的那方染血帕子飘落在火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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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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