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粥油里的岁月
文/ 张旭
我的故乡黄土岗村,位于卫辉市北部,座落在䂊北平原。相传周武王克殷后牧童在此放牛并唱和庆典,现遗存凤凰台, 历史上曾是卫辉八大景之一。
近期回到故乡照顾母亲,望着灶台升起的炊烟,看着小米在砂锅里翻滚,渐渐熬出了一层琥珀色的米油。我静立灶前,火光映着母亲的白发,不禁想起了过往……
我出生时,母亲的奶水像藏在石缝里的泉,明明涨得疼,却怎么也流不出来。那个年代,没人教她该做些什么,肿胀的乳房很快红成了紫茄子,后来竟溃成了疮。夜里她疼得咬着被角哼,冷汗把土炕洇出一片湿。郎中来看后,摇着头说“这疮毒要是串了心,神仙也难救”。我就在那时,成了个嗷嗷待哺的小饿鬼。
是奶奶和外婆,把家里最后一点小米搜了出来。奶奶守着灶台,一把小米能熬上小半天,熬得米烂成泥,才小心翼翼撇出最上面那层米油,用调羹沾了,一点点抹进我嘴里。外婆则背着筐满田地转,采些能吃的野菜,换得邻居家半捧米,回来时裤脚总沾着泥水。她们说“这孩得让他活下来”。于是那碗飘着米香的油,成了我最早的救命粮,也成了母亲在病榻上撑下去的念想——她听着我咂嘴的声音,就觉得病痛再疼也能忍。后来疮破了,脓水流了出来,她才缓过了一口气。郎中说“这是把命漏下来了”。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野菜都被挖得露出了黄土。母亲总说自己不饿,把掺了玉米面的窝头掰大半给我,把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菜汤里,仅有的几粒米捞到我碗里。我记事后,有回半夜醒来,看见母亲蹲在灶门口,啃一块黑乎乎的菜团,见我看她,就咧开嘴笑,说“娘爱吃这个,越嚼越香”。那时我不懂,只觉得菜团看着就扎嗓子,后来才明白,母亲把所有能咽下去的东西,都变着法儿塞进了我的肚子。我就这么在她的“不饿”里,慢慢长到了十八岁。
十八岁那年,我高中毕业后去参军,母亲送我到村口。她往我包里塞了十元钱和几个鸡蛋,这也许是一年的积蓄。车开的时候,她站在老槐树下,掀起她的蓝布祆擦着眼泪,我看到了她胸口那道月牙似的疤——那是为我留下的,像个沉默的印章。
从部队转业后,我安排到外地工作,这一走离开故乡便是50年。我从满头黑发到两鬓染霜,总说等忙完这阵子就回家看娘,可“这阵子”像条没有尽头的路。电话里,母亲的声音从清亮到发颤,总说“家里都好,你别挂心”,可我知道,她总在村口等邮差和电话,总对着我少年时的照片擦了又擦。有好多次我都准备回老家却被工作绊住,心里也是被揪着疼。母亲随我去城里住一段时间,可她总是丢不下乡情,舍不得故土。
如今我退休了,终于可以有时间回来照顾母亲了。母亲己九十一岁,耳朵背了,眼睛也花了,可我一进门,她就喊出我的乳名,感觉是那么顺耳和亲切。我守着她,给她熬小米粥,还是像当年奶奶那样,熬得稠稠的,撇出米油给她。她喝着粥,总是说“这味儿,跟你小时候一个样”。我握着她的手,那双手曾为我揉面、纳鞋、摘野菜,如今布满老茧,指节也弯了,可掌心的温度,还像小时候我发烧时,她整夜捂在我额头上的那样暖。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母亲的银发上,也落在那碗粥里。米油泛着光,像一层薄薄的琥珀,裹着几十年的光阴。我年近七十,还能端着碗,看娘小口喝粥,还能在她咳嗽时递上一杯水,这迟来的陪伴,或许是岁月对我的补偿。
原来幸福从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事,不过是老屋的烟火,是碗里温热的米油,是喊一声“娘”,还有人答应。有娘在,日子就永远有个奔头,像这锅里的小米,慢慢熬,总能熬出最绵长的香。
作者简介:旭日东升(张旭),河南省鹤壁市工商局退休干部,武汉华中师范大学政治系毕业,鹤壁市国学研究会专家,文学爱好者,尤其是喜欢写古体诗词和现代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