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铁成(湖南)
陋舍闲居之光
新诌了几句拙诗,兴致勃勃地捧到夫人跟前。她接过,细细读罢,嘴角含笑,慢悠悠说道:“词句倒还顺畅,只是这诗里的情怀,可买不来菜市场的排骨哟。”我听了,不禁嘿嘿一笑——她呀,向来最擅用这般实话,给我的“雅兴”降降温。
我在娄底的这间小屋里,已住了好些年头。墙壁的漆皮斑驳陆离,恰似老人脸上镌刻着岁月痕迹的皱纹,反倒添了几分别样的亲切;屋里的家具半旧不新,却用得极为顺手,好似多年相伴的老友。闲暇时,偶尔刷到北上广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或是海外奢华庄园的图片,也只当作新奇的西洋景,惊叹两声便抛诸脑后。反倒是巷尾老李的修鞋摊,那股胶水混合着阳光的独特味道,总能悠悠地钻进心底;窗台上的那盆绿萝,即便时常蔫萎,却又总能顽强地冒出新叶,瞧着比任何名贵花卉都更觉顺眼。
如今,人们似乎都热衷于沉浸在屏幕之中,我也曾凑过热闹。游戏里刀光剑影,热闹非凡,可一旦关机,手中仿佛依旧空空如也;刷短视频刷到指尖发烫,然而放下手机的那一刻,心中的那份空落与慌张,丝毫未曾减少。相较之下,翻开一本略有缺页的旧书,字里行间所蕴含的温暖,却能悄然温暖大半日的时光。
以我这性情,实在谈不上构筑什么宏伟的“馨堂”,至多算是搭建了一座简易的精神草棚。读《论语》时,仿佛置身于古老的村口,聆听孔夫子和蔼地唠着家常,他教诲“温故而知新”,我便如懵懂学童,点头默默记在心里;写点文字,就如同对着墙根自言自语,言辞对错,这墙都似能替我守着秘密;与老陈头在树下对弈,输了便笑骂他一句“臭棋篓子”,赢了便心安理得地蹭他半袋瓜子,这般朴实无华的乐趣,可比那些高谈阔论实在得多。
老辈人常说“钱财如流水”,此言不虚。电视里瞧见那些帝王陵寝,金银财宝堆积如山,如今不也只是成为博物馆里供人观赏的展品?富豪榜上的名字更迭频繁,比我换袜子的速度还快。而陶渊明的一句“采菊东篱下”,历经千百年岁月淘洗,依旧能让人心生悠然闲适之感;朱自清笔下的“荷塘月色”,时至今日读来,仍能让人在心底泛起丝丝清凉。可见,有些东西远比金钱更为珍贵且持久。
每每想到这些,我便觉自己这点闲情,在颜回面前实在有些自惭形秽——他一箪食、一瓢饮,居于陋巷却能怡然自乐,而我还时常惦记着夫人提及的排骨。杨绛先生曾说“人生最曼妙的风景,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以我如今的修为,顶多只能算是“不太慌张”,距离真正的“淡定从容”,着实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机器人的出现,确实为生活带来诸多便利,擦窗拖地样样在行,能力远超于我。然而,它终究无法品味粗茶中那一缕回甘的滋味,也难以理解“月是故乡明”所蕴含的深深眷恋与牵绊。工具本是为人服务、让人省事的,倘若反倒被其牵着鼻子走,那可就成了糊涂的傻小子。
正思忖间,夫人在厨房高声喊道:“菜要下锅啦,盐在哪儿呢?”我赶忙回过神,匆匆寻找盐罐。此刻,我心中却格外透亮:这屋子虽小,却足以容纳三餐四季的温暖与安宁;兜里钱财虽少,却也能盛住这份简单纯粹的傻乐。至于那在精神世界里的点点念想,每多留存一天,便如同多收获了一天的富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