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回不去的我们
文/王华
丁香花又开了,香气扑鼻,浓烈得如同昨日,丁香又落了,花雨簌簌,纷纷扬扬。我们几个老友重聚于这花树之下,斑白的鬓角,皱纹像地图般爬满了脸庞,彼此相望时,目光里带着些迟疑,又浮起些笑意,像辨认久已蒙尘的故物。
少年时节,这棵丁香树便是我们的王国。初夏里,浓密的枝叶筛下碎金,我和彩霞常并肩坐于树影里读书,她垂下的发丝偶尔拂过书页,也拂过我的手臂,我心中便漾起莫名的微痒。至今还记得,一次我们一同折了纸船,郑重放逐于雨水急落的小溪中。纸船载着少年无痕的祈愿,缓缓漂远,最终在某个水流湍急处,先是颠簸,继而倾覆——那时的我们,竟为这小小的沉没而惋惜了整整一日。
如今再立树下,彩霞下意识搓着衣角的手势竟未更改,可那双手不在稚嫩,布满了岁月风霜刻下的印痕。她抬眼望了望丁香,低声说:“这树也老了,倒还撑得住。”我亦抬头,树顶的枝干早已疏落,天空如残旧宣纸般透出萧索的灰白颜色。当年我们嬉戏藏身其后的老屋,早已被拆掉,连一砖半瓦亦没入泥土,仿佛被时间这巨口无声咽下——昔日藏过我们的角落,如今连影子也找不回了。
桌上堆满菜肴,大家却都吃得很少。不知谁先提起幼时冰棍一人一半分吃的故事,大家便都笑了。笑声里,童年那如冰棍般清甜又寒冽的滋味似乎又回来了片刻,然而顷刻间,又被岁月蒸融成一片缥缈雾气。我们絮絮地追述着往事,但说起的话,竟也像落叶飘入河中,在记忆的河面只留下短暂的涟漪,然后沉没,沉没于彼此已然陌生了的皱纹里。
相聚的时光竟也如花雨般短促,不知不觉间,夕阳的光线已斜斜地穿过稀疏的枝桠,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又长又薄,模糊地投射在地上。我们互道珍重,在暮色中各自转身离去,身影逐渐消融在晚照里。
花开了,花落了;一个寒冬送走另一个寒冬。我们知道,时光是张单程票,唯有花开叶落之间,我们才恍然明白——过去那冰棍分甘的我们,丁香树下藏匿的我们,连同纸船沉没时惋惜的我们,皆已如花落成泥,永不复返了。
筵席终散,杯盘尚温。此刻我独独懂得,人间路从来只许朝前走,无法逆流而回。因此行走之际,再不敢轻慢每一步的印痕,它们皆如花开叶落,皆是余生根芽之所由生——当下踩实之处,正是命运要我们刻下唯一能刻的碑文。
那么,碰杯吧,为这寒暑交替间我们尚能相遇的此刻;碰杯吧,为了这单程票上,我们仍能并肩丈量的余程!
作者简介:
王华 ,汉族 ,陕西长安县人, 系青海诗词学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华当代文学学会会员。都市头条青海片区编辑,曾有多篇诗、词、曲、散文作品散发于省内外各大刊物并获得各种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