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滨江路晚景
作者:龚飞
倘若城市也有呼吸,那么傍晚的滨江路,便是它最悠长的一次吐纳。暑气尚未褪尽,夕阳却像一枚熟透的杏子,悬在西天,摇摇欲坠。我踩着被白昼炙烤得微温的石板,一步一步靠近江岸。风,从江心溯流而上,带着潮润的凉,像一条柔软的丝带,先拂过芦苇的耳鬓,再掠过我的额角,将闷热与倦意一并抽走。那一刻,我仿佛听见身体深处有一枚久未拨动的弦,被风轻轻拨响,发出低低的、满足的颤音。
路旁的三角梅率先点燃了暮色。它们攀援在青石栏上,一簇簇、一团团,红得像不肯熄灭的火,又像不肯老去的心。花心深处藏着一点金色的蕊,仿佛火焰的内核,在夕照里跳动。再往前行,黑心菊以明亮的黄铺陈出另一重节奏,花盘边缘一圈幽深的褐,像画师故意留白的一滴墨,浓得化不开。月见草则低伏在草丛间,粉得近乎透明,一阵风过,花瓣轻颤,仿佛少女初次掀开的裙裾,羞怯又温柔。最高处的紫薇却端然矜持,紫得贵气,暮色越沉,它越像一盏盏不肯吹灭的灯,替夜行人守住最后一点颜色。花香并不张扬,只一丝一缕,混着水汽,在鼻腔里缠绵,像一段欲说还休的往事。 滨江公园就在花影尽头。音响最先跳出来,是一把略带沙哑的男声,正唱着《橄榄树》。调子有些游离,却真诚得令人动容。唱歌的人戴着草帽,赤着脚,面前摆着一只倒扣的塑料桶当鼓。鼓点一起,原本散步的人群便像被看不见的线牵引,脚尖轻点,肩膀微晃,连影子也学会了摇摆。孩子们是永远的主角,他们尖叫着穿过人群,像一尾尾发光的鱼。躲猫猫的游戏里,有人把身体塞进灌木丛,只剩一双眼睛在暗处闪烁;有人干脆爬到紫薇树上,紫花与紫裙混为一色,逗得寻找者直跺脚。小贩的推车排在灯影里,蒸汽从木盖边缘溢出,带着红糖与糯米的甜。粠糕被切成菱形,表面撒了黄豆粉,咬一口,软、糯、香、甜,像把黄昏含在了舌尖。
我循着一条小径走到江岸。江面此刻像一块巨大的丝绸,被风揉皱,又被夕阳熨平,粼粼地闪着碎金。情侣们倚栏而立,女孩的发梢沾了水汽,男孩便伸手替她别到耳后。他们的剪影被夕阳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江心,仿佛要同那滚滚东去的流水一起,漂向不可知的远方。远处,几个少年正劈波斩浪。他们黝黑的脊背在浪里时隐时现,像一群逆流而上的黑鱼。每一次手臂的划动,都激起一串银亮的浪花,那浪花转瞬即逝,却在视网膜上留下久久不灭的亮斑。更远处,一只小艇斜斜地切过江面,艇尾拖出一道长长的白练,像谁用毛笔在青灰色的宣纸上,写下的一撇惊鸿。
我找了 礁石坐下,把脚伸进水里。江水先是凉,继而温,像某种古老的抚慰。对岸的灯火一点点亮起,先是零星的橘黄,继而连缀成带,最终汇成一条光的河流,与天上的银河遥遥相对。此刻,天光、水色、人声、花香,全都融化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里。我想起白日的焦灼、办公室的空调病、公交车里交叠的汗味,它们像被江水冲散的墨,渐渐淡去。原来,城市并非只有钢筋与水泥,它也会在某一个傍晚,把所有的锋利收拢,只留下一颗温软的心,让你猝不及防地遇见自己。 夜渐深,音乐声远了,孩子的笑闹也淡了。小贩开始收摊,铁勺与铁锅碰撞出最后的清脆。我起身,把裤脚上的水珠抖落。回头望去,滨江路已隐入灯火与花影的深处,像一条发光的绸带,轻轻系住城市的腰肢。我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它又将恢复车水马龙的匆忙,但此刻,它属于风、属于花、属于每一个愿意放慢脚步的人。而我,将把这份清凉与绚烂折进记忆的褶子,等某个溽热的午后,再轻轻展开,让那一缕江风,重新吹过燥热的掌心。
龚飞,男,60后,退休职工,中共党员,四川泸州人,大学本科,笔名公明、于荷。高级政工师、记者。四川省首届“书香之家”入选家庭。中国散文学会和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泸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市散文学会常务理事。江阳区政协文史研究员。泸州市龚氏文化研究会执行会长兼秘书长,泸州本土文苑联谊会秘书长。散文《话说牙齿》《说“春”》荣获中国散文学会举办的全国散文作家论坛征文大赛一、三等奖,散文《我家住在长江边》荣获第十届“相约北京”全国文学艺术大赛一等奖,散文《书为伴》《我的称呼》《做客农家》入选《新诗文选》《四川精短散文选》《盛世长讴》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