噎死了
铁裕
噎死了,在八仙营不是一个词汇,而是一个人。他的真名叫叶十二。而噎死了是他的诨名。只因为他饥不择食,狼吞虎咽,几次差点被噎死,因而得此诨名。噎死了的人生是悲惨、猥琐的;噎死了的性情是懦弱、龌龊的;噎死了的命运是多舛、坎坷的。
关于噎死了的故事,还得从头说起。
在解放前的某一天,一对讨口的叫化子夫妻来到八仙营。他们衣衫褴褛,全身脏兮兮的,边在沙沟埂上走着,边村向村落里的人乞求着:“发财涨望,长命百岁的大爹、大妈呵,行行好,给口饭吃,我们快要饿死了”。
村落里的人经过询问后才知道,他们是从贵州省威宁县一个叫嘎利苹子的勒沟的地方来的。男的姓叶,女的姓苟。嘎利苹子的勒沟那里十分偏僻、落后,总是荡着一股蛮荒、苍凉的气息。很少有人在那里长期住下去,能搬的就搬走,可逃难的就逃难。
村落里的马二爷看着他们十分可怜,就动了恻隐之心,给了他们两个苦荞粑粑,十多斤苞谷面。
那对叫花子夫妻看着马二爷为人忠厚、耿直,又慈悲、善良,就央求说:“您老人家行行好,就收留我们这对落难的夫妻吧”。
马二爷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对他们说:“我家有一个关牛羊的圈,我将它腾空了给你们住吧”。那对叫花子夫妻心存感激地对马二爷说:“您老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
就这样,那对叫花子夫妻在八仙营住了下来。
在上个世纪50年代初,他们生了一个崽崽,而且是带把的。这对叫花子夫妻乐开了花,想不到他们讨口来到八仙营,还能遇上慈悲为怀的马二爷;想不到他们从外省来,还得到了生产队给的几块自留地;想不到他们山重水复凝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真是苍天有眼,给了他们生存的希望。
他们两口子决定个儿子取个好名,可从祖上十几代都没有读过书,没有文化的他们来说,怎么取呢?于是,他们夫妻俩就抱着崽崽跑到村落里的一个老秀才家中,请他帮取个名字。
那女的说:“老先生,他们叶家可是十二代单传啊,为了叶家人丁兴旺,延续香火,您老给起个吉祥的名字吧?”他的话给了老秀才启迪。他的灵感来了,经过一番思索说:“就叫叶十二吧”。
那两口子一听,不约而同地问:“老先生,叶十二有什么好处啊”?老秀才说:“你们傻呀,十二象征着一个完整的轮回呢。它具有圆满、完整之意。十,表示十全十美,二,表示好事成双。你们知道中国的属相吗?也是十二个生肖啊!还有你们家不是十二代单传吗?这正好吻合。到了这崽,让他生十二个崽崽,你们家就不人丁兴旺的吗”?
那女的觉得有意思,就是满足不了她的心愿。她对老秀才说:“老先生,我想生一个生产队哩”。
老秀才一听,气得连连顿足,感叹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啊!你的娃将来能生十二个崽崽也就不错了”。
就这样,那对叫花子夫妻将叶十二作为他们崽崽的学名。可是,叶十二的命运是多舛、悲惨、黯淡、无光的。他的出生,正好赶上了上世纪五八年那个大光阴。在那政治运动多,物质又极为匮乏的年代,许多人都在饿着肚子。
叶十二的一家也不例外,也难逃这个厄运。饥饿迫使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挣工分;贫穷使他们干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苦难磨损了他们的心智。
叶十二的胃袋天生就大,一两斤苞谷饭是填不满的。更何况那时每个人定量供应的饭只有四两。在饥饿中,他们一家人不得不四处寻找山茅野菜。
一天,叶十二看到马二爷在一个沟埂边挖着白泥巴,就问:“马二爷,这是啥”?马二爷说:“这是观音粉,在饥荒年代可以普渡众生”。
叶十二不明白什么叫“普渡众生”,就问马二爷:“这是啥意思”?
马二爷说:“普渡,就是施展法力,超渡众生,使他们脱离苦海,登上彼岸。在这里,我的意思是说,在饥饿的时候,这观音粉可以让许多人填饱肚子,渡活性命”。
叶十二听了,抓起一把就观音粉就吃。谁知到了喉咙里却噎着咽不下去,他哭喊着:“噎死我了,噎死我了”。
正好叶十二的老娘在不远处挑粪,一听叶十二这么喊,这是多么不吉利的话呵!她跑了过来赶紧说:“噎不死,你的命大,噎不死”!

就这样,噎死了、噎不死,取代了叶十二的真名,因此,村落里的一些人当作诨名来喊他。恨他的人叫他噎死了,不恨他的人叫他噎不死。
俗话说,女大当婚,男大当嫁。光阴荏苒,噎死了到了结婚的年龄,他的老娘四处托人,为他娶了一个媳妇。那媳妇刚来时还有点姿色,莲脸生春,好生动人,村落里的人戏称她为潘金莲。可是那女人好是好看,就是一朵水性杨花,常常被别的男人勾引。
为此,噎死了当了缩头乌龟,戴了绿帽子。最后,他婆娘跟着山背后的一个叫王二麻子的人,趁着月黑天寒的夜晚,私奔了。
噎死了的娘骂道:“呕,养他妈的汉子,你成得什么疝气啊?连个婆娘都守不住”。
噎死了哭丧着脸说:“老娘也,我不会做那种事情,她耐得住寂寞吗?要是你,也会跑掉的”。
噎死了的老娘一听,吃惊不小,就带着噎死了四处寻医问药。后来找到昭通县医院泌尿科的张医生,经过各种检查后才知道,噎死了患有阳痿,是个痿君子。
噎死了一听,气得当场晕倒在地,而他的老娘更是哭得死去活来:“苍天呵,你要断叶家的后代吗”?
从此,噎死了心灰意冷,看破红尘。啥事也不想做,只要有吃的,就暴食暴饮。每当吃得撑着时,就喊着“:噎死了!噎死了!”而他的老娘一定这话,认为晦气、不吉利,就连忙说:“我的小兄弟呵,你日迷胎眼的,少吃点要不得?噎不死!噎不死”!
一天,噎死了到一个亲戚家做客,他解松裤带,敞开衣服,大吃特吃起来。谁知由于吃得太猛,被撑得昏死过去。旁边的人惊叫着:“噎死了!噎死了!”
噎死了的老娘边哭边喊:“噎不死!噎不死!你醒醒,睁开眼睛看看老娘”。
有人对她说:“你光哭喊有什么用?还不快去找医生”。噎死了的老娘一听,一路小跑来到鹿柴冲,找一个姓王的赤脚医生。谁那赤脚医生到别处行医去了。
噎死了的老娘急得嚎啕大哭,呼天抢地。忽然,她想起后冲子有个姓马的兽医,就跑去对他说:“马医生啊,请你去救救我儿子噎不死吧!”马兽医问明情况后,哭笑不得:“我只会医畜牲,哪会医人啊”?她急忙说:“你就行行好,就把他当做畜生医吧”。
她不由分说,让马兽医稍作准备,拉着马兽医就往家里赶。
马兽医赶到时,只见噎死了直挺挺的躺着。马兽医用手摸了摸,还有些热气,呼吸断断续续的。他拿了一把番泻叶煨成汤,掰开噎死了的嘴里灌下去,又配了几副中药给噎死了的老娘,交代一番后就走了。
没多久,奇迹发生了。噎死了在排了许多粪便后,活了过来。他睁开那双浑浊、色迷的眼睛,东张西望,仿佛他才从娘胎里来到这个世界一样。
他老娘兴奋地说:“我就说嘛,你命大,噎不死”。
也不知为什么,噎死了自从吃了马兽医的中药后,他渐自感到裤裆里的家什有些不安分了。特别是见到有些姿色的女人,那家什就会在阴暗的裤裆里做着抽、插、挑、刺、剔的动作。而每当这时,噎死了就会飘飘然然,那种进入那种最高境界,如痴如醉,欲仙欲死。
于是,噎死了想,我既然噎不死,那就要一展男子汉的雄风。只因为性欲的驱使,噎死了开始像苍蝇一样的追腥逐臭。他见着女人就追,或是有意拼着走,或是调戏妇女。因此,噎死了被人暴打过几次,被人咒骂过无数回。
一天,噎死了去追滚刀肉家婆娘,被滚刀肉看见,就破口大骂:“你这个绝尾巴儿子,你怎么不去追你老娘啊?你想要女人,正儿八经的找一个,不要像狗一样,一嗅到女人的气味就跟着,真是羞你家先人,将你家祖宗八代的底都丢尽了”。
噎死了被骂,回到家中跟他老娘说:“老娘也,我还想娶个婆娘”。
他老娘说:“你也不撒泡尿照一下自己,哪个黄花闺女会嫁你呀”?
噎死了说:“老娘也,我吃了那马兽医开的中药后,那东西就鼓胀鼓胀的了,不信,我拿给你瞧”。
说来也真是的,那个马兽医将噎死了当畜牲医,歪打正着,竟无意中将他的阳痿治好了,这世界真是奇妙啊!
噎死了的老娘就人托人,人求人的忙乎起来。最后,在朱家寨找到了一个老姑娘,姓朱。可这个老姑娘邋遢得很,又不讲卫生,见到泥水脏水,也会跑下去打滚一番。于是,人们就给她取了个诨名:猪打泥。
猪打泥人长得跟猪八戒的二姨没啥两样,可她还自认为就是一个美少女。虽然有几家来提亲,猪打泥竟然看不起人家。就这样,她成了剩女。也许是缘份,猪打泥左等右等,等到30多岁,终于等来了噎死了。
他们认识几天,就忙着将结婚了。没多久,生下一崽,也是个带把的。但是难产,折腾了几天才生下来,于是取名叶难生。噎死了心花怒放,心想:还是老天有眼,我噎不死,终于延续了香火,可以传宗接代了。
可是,吃屎的狗断不了吃屎的本性。噎死了的老毛病还是不改,淫心不泯,依然到处沾花惹草,被人打得鼻青脸肿,骂得狗血淋头。
有一天,噎死了又去一家亲戚做客,看到满桌的美味佳肴,噎死了心想:送了礼不吃回来,哪头划算?于是,他又暴饮暴食,大吃特吃。一不小心,一颗鱼刺卡在喉咙里,他说:“噎死了!噎死了”!待他慢慢走回家中,只感肚子鼓撑得难受,而卡住的鱼刺又吐不出来,终于两眼一翻,噎死了!
他的老娘哭喊着:“噎不死啊,你怎么噎死了?你走了,哪个为老娘养老送终啊”?
他的老爹哀叹道:“你这个没有出息的绝尾巴儿子啊,你走了,我咋个过日子啊”?
他的婆娘猪打泥哭喊着:“你这个天杀的,你死了,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啊”?
他的儿子叶难生哭叫着:“爹呵,你为什么不等我长大了再噎死了啊”?
前来看人闹得人们说:“唉,不知有多少次,他噎不死。这回真的是噎死了”。
噎死了的一家哭得撕心裂肺,昏天地暗。他们认为,只要哭得感天动地,就能把噎死了哭活。
可是,任凭他们怎样的放声悲哭,千般祈祷,并没有感动上苍,使噎死了起死回生。
噎死了,沙沟里的水并没有断流;
噎死了,天上的白云并没有停止飘浮;
噎死了,野地里的山花照样一朵朵地绽放;
噎死了,旷野上的清风依然在一阵阵地吹刮着;
噎死了,一个谎诞可悲猥琐的生命永远在八仙营消逝了。
这真是经验了老子的那句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2025年8月5日。
作者简介: 铁裕,云南人,笔名:一荒玄。系《散文悦读》专栏作家,《作家前线》《世界作家》《霖阅诗刊》《仙泉文艺》《当代美文》等十余家平台特邀作家。96年开始散文、诗歌创作,先后在《柳江文学》《华商时报》《合肥日报》《中央文献出版社》《清远日报》《工人日报》《诗歌报》《诗选刊》《边疆文学》《昭通日报》《中国青年报》《昭通文学》《昭通创作》《乌蒙山》《作家驿站》《湖南写作》《昭通作家》《世界作家园林》《网易》《名家访谈》《一点资讯》《凤凰新闻》《中国人民诗刊》《作家》《江西作家文坛》《滇云文苑》等报刊、杂志、平台发表诗、文六千多首、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