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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畔的告别辞
图文/黄乘良
(三)
2025/07/31
暮色漫过防洪纪念塔的尖顶时,松花江正把最后一缕天光揉碎在粼粼波心。晚八点半的江风带着水汽扑过来,混着烤红肠的香气和远处卖马迭尔冰棍的吆喝,在一千多米宽的江面上荡开。我站在江堤的石阶上,看对岸的彩灯次第亮起,像谁把打翻的珠宝盒挂在了建筑的轮廓线上,连带着江面也染得五光十色——这是我在哈尔滨的最后一夜,明天的火车将载着我离开这座把夏天过成童话的城。
人群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不是因为卖冰糖葫芦的老汉推着车挤过,也不是哪个孩子追着鸽子跑远。有人举着手机指向天空,我顺着那片黑压压的视线抬头,看见第一群无人机像被风吹来的星子,悄没声息地出现在江面上空。它们悬停了片刻,像是在辨认方向,随即开始移动、组合,翅膀发出的细微嗡鸣混在江风里,竟有了种温柔的声势。
“我爱哈尔滨”——五个大字突然在暮色中浮现时,身边的阿姨发出一声轻呼。她举着的手机屏幕映着那行光,脸上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我想起三天前在中央大街,卖列巴的俄罗斯大叔用生硬的中文说“欢迎”;想起太阳岛上的松鼠不怕人,叼走我手里的面包屑时尾巴翘得老高;想起老道外的砖墙爬满爬山虎,傍晚的夕阳把它们染成金红色,像一幅没干的油画。这些碎片突然被那行光串了起来,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攒了这么多关于这座城的记忆。
无人机群又动了。“我爱哈尔滨”渐渐散开,化作一朵巨大的花,花瓣层层叠叠,像是把松花江畔所有的夏天都揉了进去。接着是摩天轮,轮盘缓缓“转动”,光的轨迹在夜空中划出弧线,让人想起松花江索道上看到的风景——脚下是流淌的江水,两岸是新旧交织的建筑,风里有历史的味道,也有年轻的气息。有个穿校服的姑娘靠在男友肩上,指着那轮“摩天轮”说:“明天,明天,我们去坐真的好不好?”男孩用力点头,手机屏幕把他们的影子投在石阶上,小小的,却很温暖。
江堤上坐满了人,老老少少的身影被手机屏幕的光照亮。白发的爷爷举着孙女的平板,笨拙地调整角度;年轻的情侣把手机架在石阶上,对着天空录视频,时不时相视一笑;还有穿汉服的姑娘们,裙摆扫过石阶上的青苔,举着团扇仰头看,衣袂翻飞间,倒像是从旧时光里走出来的人,和空中的光、脚下的江、身边的人,构成了一幅奇妙的和谐。没人在乎谁挤了谁的胳膊,也没人抱怨孩子的哭闹,大家都仰着头,像在等待一场盛大的告别,又像在迎接一个温柔的约定。
表演接近尾声时,无人机组成了一片流动的光河,像把松花江的水搬到了天上,缓缓向远方流去。人群里响起稀疏的掌声,接着是越来越响的呼应,惊飞了停在江堤栏杆上的夜鹭。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江面,带起的涟漪打碎了对岸的灯影,也打碎了空中的光河。最后,所有的光突然熄灭,无人机群像来时一样悄没声息地散去,只留下夜空恢复了原本的深邃,和江面上残留的、转瞬即逝的光晕。
人群慢慢散去,脚步声、说笑声、孩子的吵闹声渐渐远了。卖冰棍的老汉开始收拾摊子,江风里的甜香淡了些,水汽的清凉愈发清晰。我没有动,依旧站在石阶上,看对岸的彩灯依旧亮着,江水流得不急不缓,像是永远不会疲倦。
明天就要离开了。我想起初到时,惊讶于这座北方城市的夏天竟如此清爽,午后的阳光再烈,树荫下也总有凉风;惊讶于这里的人把日子过得像列巴一样实在,又像格瓦斯一样带着微醺的甜。他们会在松花江畔支起小桌喝酒聊天,会在傍晚的广场上跳着欢快的舞蹈,会对着陌生人露出真诚的笑,仿佛生活本就该这样热气腾腾。
江面上的风更凉了些,吹得我拢了拢衬衫。远处的跨江大桥上,车灯连成流动的光带,和江里的倒影交相辉映。我拿出手机,最后拍了一张江面的照片——没有无人机,没有人群,只有夜色里静静流淌的水,和对岸温柔的灯火。
或许告别不必太刻意。就像这松花江的水,永远在流,却总会把看过的风景、遇到的人,悄悄记在心里。我转身慢慢走下江堤,石阶上还留着刚才人群的温度。明天火车开动时,我会想起这个夜晚:江风、灯火、无人机的光,还有这座城给我的一一夏天的温柔。

主 编:王立春
副总编:魏赋光
主 编:戴恭义
图 片:黄乘良
编 审:周 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