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寒里天
姚 军
老家苏北把冬天叫寒里。小时候的寒里,天是冷的,记忆中只有冷。屋里屋外都冷,总是缩着脖子抄着手。寒里天的风都是有声音的,刮过光秃秃的树枝,钻过土坯房的窗洞门缝,呜呜作响,忽高忽低,绵绵不绝。不管人躲在哪,总觉得风声就在耳朵边,追着耳朵咬。读了书才知道那可以叫天籁,小时候的天籁,会咬人。
弄不清楚自己能记得起事,究竟是几岁,只能说是小时候。那是上个世纪60年代,70年代。在那样一个世道,为让孩子肚子不饿、身子不冷,大人们在努力挣扎、辛苦操劳。在他们的挣扎操劳下,大部分人家生活依然是艰难的,孩子们常常会喊冷喊饿,却也能找到自己的一点乐,去忘了冷和饿。
小时候的雪,只要一下就会很大,常常比门坎高出许多,能封住一半的门,河沟都是平的。玩雪的花样不多,也就是捉小麻雀和堆雪人,打雪仗很少,总是怕衣服鞋子湿了,太冷。有时兴起,小孩子会恶作剧,手指头捏一点点雪,悄悄地放到某个人脖子里,凉得他一惊一跳。选的那个人一定喜爱他的,不至于真发火,追着他打。
下雪天,大大总是最早起床,在门前扫出几条小道,通往屋前屋后,方便去锅屋,上茅房,方便到草堆扯草烧火。小时候的下雪天好像老是逃学,我一般都是赖在被窝里,到忍不住要看看外面满天的白光,推开大门张望一眼尖叫两声,哧溜哧溜地,又赶紧溜回被窝。棉裤硬帮帮的,冰冷,后来上学才知道,可以叫冷似铁。直到大大妈妈喊好了几遍,再把棉袄棉裤用一把稻草麦秸,点火给我燎暖和了,才肯穿上下床。
雪后的太阳软绵绵的,雪要化好几天。茅屋檐下挂着一串串冰棱,一点点滴着水,人从檐下走过,小心地避让着。
老家在苏北大潮河边,离入海口不过5公里,其实可以算是水乡,只不过不同于江南的小桥流水。家前屋后,东西南北,不是大河就是小沟,纵横交错的河道,都能通向大海。潮涨潮落,所以河水都是咸的。有不少人工河,叫排河,硬是人挖出来的,有闸板控制水位,都是上世纪50年代大兴水利的成绩。
小时候整个寒里天的河面,好像都是被冻住的。用水要去砸冰窟窿,那是很有成就感,需要技术的体力活,大人才能做,我们家肯定是大大去砸的。砸开来,一会又会被冻住。我总会去拿个铁锹,把才封口的薄冰捣碎,听那咔嚓咔嚓的声,看到水冒出来,细细体会一下大人的成就感。
河面冻上了,到能走人,上学,放学,就都在河上走。在河上走冻,那是要背着大人和老师的。在冰冻的河面上要想走得快,不能靠两条腿跑。带上个小板凳,倒过来,板凳腿朝上,人在中间稳稳地骑坐,两个同学搭伴,换着推,飞了。如果是走在路上的玩法,便会捞一块厚的冰砣子,人坐在冰砣子上,后面那个推着前面的肩膀跑。也可以复杂一点,在厚厚的冰砣子上钻个洞,穿上绳子拉着跑。路上不平,一颠,人便摔个四腿仰巴叉。一般放学时会这么玩,不怕迟到。
那时候不知道有溜冰这个词。
冬天的河面可以打陀螺,平整光滑的冰上,那陀螺转得的溜飞快,一鞭子抽下去,可以转好久好久。老家话不叫陀螺,叫"得溜子"。是不是这么的写不知道,不过如果这么写倒是十分形象。
还可以在冰上抛小石子、掷砖头、小树棍等,比赛谁瞄得准扔的远。或者没人可比,就是手痒,掷的好玩。贴着冰上一扔,石子砖头飞旋着划向河对岸。在一群孩子嘎嘎的笑声中,看着那一个一个小物件滑过光溜溜的冰面。在经常有人经过的河口,河对面的冰上会有许多杂物,那都是孩子们调皮玩耍的杰作。
小时候的寒里天,男孩子还常玩对脚、捣拐等各式游戏,不需要任何用具,就是两人一对,脚对脚腿对腿斗着玩。玩着乐着,身子便暖和了。
小时候每个寒里天,我的脸上手上都会长着冻疮。至今关于暖和的记忆,并不是玩乐游戏,而是大清早从被窝里出来,穿上刚被火燎过的棉裤的那一刻。最暖和的记忆,是妈妈解开她的大襟棉袄,把我冻得通红冰凉的手和脸,贴到她的怀里。
写于2022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