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五章的“太虚幻境”,哪是什么神仙洞府?分明是曹雪芹给封建末世下的病危通知书。贾宝玉在梦里翻的那些册子、听的那些曲子,字字都在扒贾府的底裤——所谓“赫赫扬扬”的百年望族,不过是一群在欲望里腐烂的行尸;所谓“金玉良缘”的天作之合,早就是写好的催命符。这场梦,是给宝玉的当头棒,更是给整个礼教社会的掘墓铲。
一、“薄命司”的册子:不是预言,是被礼教凌迟的女子墓碑
宝玉闯进“薄命司”,看见“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每一册上的判词,都不是什么“命数”,是把女子被吃的过程写得明明白白。
林黛玉的“玉带林中挂”,薛宝钗的“金簪雪里埋”,哪是巧合?是说这两个女子,一个被“才情”捆死在深闺,一个被“贤德”冻毙在富贵场——封建礼教要女子“无才便是德”,偏让黛玉有才;要女子“安分守己”,偏让宝钗懂世故,最后都逃不过“埋”与“挂”的结局。更狠的是贾探春的“一从二令三人木”,明着写王熙凤,暗着是说所有掌权的女子:你再精明,也不过是男权的工具,用完了就“休”(三人木);史湘云的“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是说哪怕你活得洒脱,女子的命运终如流水,逃不过“斜晖”的黄昏。
那些“副册”里的香菱(英莲)、“又副册”里的晴雯、袭人,更是把底层女子的命撕给你看:香菱被拐、被抢、被虐待,判词说“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她的“香”,不过是供权贵糟蹋的资本;晴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最后被诬陷致死,是说奴才的“心气”在主子眼里就是罪过;袭人“堪怜咏絮才”,却只能靠“温柔和顺”讨生活,是说女子的“顺从”不过是自我阉割。
“薄命司”三个字,早就道破真相:在这个男权社会,女子从生下来就被扔进了“薄命”的牢笼,不管你是小姐还是丫鬟,是有才还是有德,终难逃被吞噬的命——这哪是“薄命”?是整个世道在对女子施虐。
二、“警幻仙子”的教诲:不是点化,是对伪善礼教的反讽
警幻仙子说要“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这话听着像劝人回头,实则是把封建礼教的虚伪扒得精光。她给宝玉看册子、听曲子,最后还把妹妹可卿“许配”给他,哪是“警醒”?是说:你们天天喊着“存天理灭人欲”,可这“欲”本就是人的根,压是压不住的,越压越烂。
她骂宝玉“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是“古今第一淫人”,却又说这是“意淫”,“非皮肤滥淫之蠢物”——这话毒就毒在戳破了伪君子的面具:那些道貌岸然的老爷少爷,一边玩着“皮肤滥淫”(贾珍、贾赦之流),一边骂别人“淫荡”;宝玉不过是对女子有尊重、有怜惜,反倒成了“第一淫人”。封建礼教的标准从来就双标: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荒淫无道,女子多看男人一眼就是“失德”;权贵可以鱼肉百姓、强抢民女,稍微流露真情就是“痴顽”。
警幻最后说“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这话与其说是劝宝玉,不如说是曹雪芹在冷笑:你们这套“孔孟经济”,早就成了藏污纳垢的遮羞布,真要信了,才是真傻。宝玉梦醒后“迷迷惑惑”,恰恰说明他没被洗脑——这幻境不是让他回头,是让他看清:所谓“正途”,本就是条死路。
三、秦可卿的“仙逝”:不是病逝,是被家族丑闻活活勒死
第五章结尾,秦可卿“淫丧天香楼”(虽然后来删改,但蛛丝马迹仍在),表面是“病逝”,实则是贾府乱伦丑闻的牺牲品。她是宁国府的长孙媳妇,却与公公贾珍有染,最后“画梁春尽落香尘”——这哪里是“情殇”?是封建家族用“名声”做刀,杀死了揭露他们肮脏的人。
可卿死后,贾珍“哭得泪人一般”,不顾礼仪“亲自坐镇”办丧事,用“一千二百两银子”买官给贾蓉“捐个前程”,把丧事办得比皇帝还风光。这哪是“悲伤”?是做贼心虚的表演:用滔天的富贵掩盖滔天的丑闻,用排场告诉世人“我们宁国府还是体面的”。可越铺张,越显得心虚——就像一个人脸上长了脓疮,偏要用金粉盖住,结果脓水烂得更快。
更讽刺的是,可卿的判词“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把所有脏水都泼给她,仿佛错全在她一个人。封建礼教从来如此:男人犯错,女人背锅;家族溃烂,找个女子当替罪羊。可卿的死,是贾府第一次撕下“礼义廉耻”的面具,露出里面的蛆虫——从她开始,这家族的丑闻只会越来越多,直到烂得遮不住。
四、“红楼梦”曲子:不是挽歌,是给封建制度唱的安魂曲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红楼梦》十二支曲子,开头就戳破了封建礼教的命门:你们天天讲“忠孝节义”,可支撑这世界的,从来都是“情”;你们越想灭“情”,这“情”就越要反抗,直到把你们的“理”撞个粉碎。
《终身误》唱“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是说包办婚姻的荒唐:明明不爱,偏要硬凑,最后“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这不是爱情悲剧,是制度悲剧,多少人的人生都毁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里。《枉凝眉》唱“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最后“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是说在这吃人的世道,连真情都成了罪过,越是干净,越被摧残。
最狠的是《收尾·飞鸟各投林》:“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哪是说贾府?是说整个封建制度:不管你是官是民,是富是贵,只要还抱着那套虚伪的礼教不放,终会“落了片白茫茫大地”——这不是悲观,是曹雪芹看透了:腐烂到根的东西,救不活,只能烧干净了重来。
结语:这场梦,是宝玉的成人礼,也是贾府的墓志铭
第五章的妙处,在于它用“梦”说尽了“醒”的事。宝玉在梦里看见的、听见的,不是虚无缥缈的幻境,是贾府未来的实景;警幻仙子的“教诲”,不是神仙点化,是凡人的呐喊。这场梦让宝玉“痴病”更重,恰恰说明他没被世俗同化——他看清了这世道的假,就再也装不了真。
曹雪芹写太虚幻境,不是玩神秘,是怕直接说太刺耳:他怕说“贾府要完”,就编个册子预言;他怕说“礼教吃人”,就借警幻反讽;他怕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就写宝玉偏爱女儿。可字字句句,都在喊:醒醒吧,这光鲜亮丽的一切,早就是一场该醒的噩梦了!
而那“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不是绝望,是希望——只有把这腐烂的一切烧干净,才能有真正的“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