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庙湾水库的故事
庙湾水库的土坝像道褶皱,嵌在秦岭余脉的山坳里。坝体的每一粒黄土都记得,那些被扁担压弯的脊梁,被钢钎磨破的手掌,还有托拉机突突的轰鸣里,藏着一代人的青春。
那十年里,托拉机是工地上唯一的铁家伙。王师傅握着方向盘时,脊梁挺得比旗杆直。年轻姑娘们总爱追着车跑,红扑扑的脸蛋映着尘土,脆生生喊:“师傅,捎一段呗?”有回李家姑娘跑得急了,辫子上的红头绳飘到车轮边,她喘着气笑:“师傅,我十八啦!”王师傅喉头动了动,往旁边挪了挪,姑娘便利落地跳上了车斗。
这事传到王师傅媳妇耳朵里时,她正蹲在灶台前择野菜。后来她总对着镜子发呆,说自己眼角的皱纹比水库的土坡还深。秋末收白菜那天,人们发现她吊死在老槐树上,蓝布褂子被风吹得像面蔫了的旗。送葬队伍走过工地时,托拉机都熄了火,只有风卷着黄土,呜呜地哭。
郭师傅是工地上的“全才”。他算盘打得噼啪响,工分账从没出过岔子;嘴里能唱秦腔,手里能敲梆子,歇工时往石头上一坐,能把整个工地的人逗乐。那天他给本村人送饭,铝制饭盒在胳膊上晃悠,远远看见陈家姑娘正跟一块巨石较劲。钢钎顶在石缝里,姑娘脸憋得通红,石头却纹丝不动。
“丫头让开,看我的!”郭师傅把饭盒往地上一搁,袖子一挽就顶了上去。他年轻时在戏班子里练过把式,总说自己有使不完的劲。可那石头像是生了根,他猛一使劲,脚下的碎石突然塌了——人跟石头一起滚下了崖,饭盒里的玉米糊糊洒了一路,黄澄澄的,像道凝固的血。
送郭师傅那天,全村人都来了。孩子们举着纸幡,妇女们哭得直不起腰,男人们把他的算盘和梆子放进棺材,说黄泉路上也得有个营生。
水库成的那年,锣鼓敲了三天三夜。清亮的水漫过坝底,映得天空像块蓝布。可不知从哪年起,水库有了个邪门的规矩——每年总要收走一条命。有时是摸鱼的孩童,有时是洗澡的汉子,像是老天爷定好的数。有老人说,那是水库渴了,得有人陪着才不孤单。
四十年眨眼就过。当年的夯歌变成了护林员的对讲机杂音,托拉机早锈成了废铁,只有水库的水依旧清亮,成了城里人喝的自来水。偶尔有钓鱼的老头指着水面说:“看见没?那漩涡底下,都是当年的故事。”
风掠过水面,荡起细碎的波纹,像谁在轻轻敲着郭师傅的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