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庄稼院里的饸饹床子
作者/关加强
小时候,在辽东山区,不少人家都有自制的饸饹床子。谁家要是压顿饸饹吃,那就相当于过年了。现在,人们到饭店也能吃着饸饹,可那饸饹大都是用机器压出来的,不是出自农家的饸饹床子,也就少了传统饸饹的风味与情趣。那饸饹没有印像中的粗,也没有庄稼院里用饸饹床子压出来的筋道。那时,姥姥家就有台饸饹床子;后来,父亲也做了一个。有时,一闭上眼睛,那个呆头呆脑又憨态可掬的家伙就会浮现在忆念中,于是就会想起有关饸饹床子的陈年旧事。
那饸饹床子是用大碗粗的杏木、梨木或柞木等硬木做主体,在约一米二三长的木头一头凿出一个蒜缸子粗通透的圆洞,叫做饸饹膛子,那饸饹膛子底部钉有筛子,并有筷子粗密密麻麻的漏孔,把饸饹床子主体放入凳子样的脚架上,在一根一米多长的木杆上配成饸饹膛子一样粗细长短的活塞,再将活塞放入饸饹膛子里,使之成为长条凳子样,又有些像铡刀的装置,便是饹饸床子了。使用时把饸饹床子架在大铁锅上,就可以压饸饹了。早年,山里有许多人家在秋季都喜欢上山扒些榆树皮晾晒,等风干了后,再用石磨碾碎,然后用罗筛出榆树面,那榆树皮面可是粘得邪唬。要吃饸饹时,就将少量的榆树皮面掺入荞面或高粱面里,再把醒好的面团放入架在大铁锅上的饸饹床子的膛子里,人用力或骑在饸饹床的长杆子上压,那面条就会像奔腾的河水一样涌入大铁锅的开水中。当饸饹流入开水中约一尺长时就用家什剪断。于是那光滑、细长,又筋道的饸饹就做好了。这绝对是辽东山区农家的一道美食。
那时,谁家要是能吃上一顿荞面饸饹,大人孩子就会高兴的不得了。在民间有“送行的饺子,接风的面”的俗语。在辽东山区这个接风的面应该就是压饸饹。早些年在乡下,只有贵客来了时,才舍得压顿饸饹吃,那是山里人的最高待客礼遇了。在元代人王桢著的《农书荞麦》一书中有这样的记载:“北方山后,诸郡多种,磨而为面,或汤饼,谓之河漏”。这里所说的河漏,到后来就被称之为饸饹了。由此看出,吃荞面饸饹从元朝就开始了。
我小时候,用饸饹床子压荞面饸饹是辽东地区乡下常见的民俗,现在依然清晰记得当年在姥姥家压荞面饸饹吃时的情景。
那是个秋日的黄昏,父亲领着我去几十里外的山里到姥姥家串门。当太阳用通红的半边脸看着眼前这个藏在深山密林中的小山村笑时,不少人家的烟囱里已升起了袅袅炊烟。姥姥见父亲大老远的领着我来了,很是高兴,说:“今个上院老刘家来亲戚压荞面饸饹了,咱们也改改馋,也给你们压饸饹吃”。于是,父亲帮姥姥把饸饹床子架到大柴灶的铁锅上,再把掺入榆树面的荞面和好,醒了约有一袋烟的工夫,大半锅的水已被烧开了。姥姥把一块和好的荞面团,放入饸饹膛子里后,我与父亲就去压,那饸饹就泉水样纷纷涌入开水里。不一会,姥姥就用笊篱去捞,然后把饸饹放入从井中新打的凉水里镇一会儿,再用筷子挑上一大碗,放入些鸡蛋乳后就让我和父亲吃,那饸饹真是好吃极了,这是我数十年来最难忘的一件事。
忆念中的往事,还是和饸饹床子有关。那就是看父亲凿饸饹床子和听父亲讲关于荞麦的故事。那是农村生产队时期夏日里一个下大雨的日子,父亲弄了根挺粗的梨木,说趁着下雨天在家做饸饹床子好压饸饹吃。在茅屋的外屋地,父亲一边用凿子凿饸饹堂子,一边给我讲有关荞麦的故事。父亲的故事在叮叮当当的凿子的声响中开始:说“在很久以前,有个姓朱的财主,用猪皮做成斗,春天用干皮斗借粮,到了秋天,财主就把猪皮斗用水泡软了,撑得老大老大,再用这被撑大的猪皮斗去收粮,农民明知要吃大亏,可没有办法还得去借。堡子里有个叫张万良的小伙子很勤快,却怎么也还不清“猪皮斗”的债。人们就给朱财主起了个猪皮斗的外号。后来,这事被玉帝知道了,令玉帝非常生气。一天,玉帝命龙王去惩治一下那个黑心的财主。龙王下了一场大冰雹,一下子就把“猪皮斗”家的庄稼打光了。可粗心的龙王,把张万良家的庄稼也给打光了。为了弥补过失,龙王就偷偷把一种人间少有的庄稼种子,在张万良家庄稼地的上空一边播雨一边洒种。雨后,张万良家的地里长出了一种人们从没见过的庄稼,那庄稼紫杆开白花结黑籽,磨出的面很好吃。由于这种庄稼来得奇巧,人们就将其起名叫巧麦,后来就成了今天的荞麦。以后荞面饸饹就成为乡下人的美食。那个雨天,在晚上掌灯时,父亲就把饸饹床子主体做好了,又用了一个下雨天,整个饸饹床子就全做好了。可那时正是“瓜菜代”的难苦岁月,家里已到了吃不起饸饹的地步,那梨木饸饹床子只好被放在下屋里,从来就没用过。
往事如烟,每当我想起当年在姥姥家用饸饹床子压荞面饸饹,想起父亲雨天做梨木饸饹床子时,就会訇然有种莫名的伤感大举袭来。“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就会吟起李煜的词《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对旧日生活的忆念,就会潮水般涌上心头,就会想起父亲雨天凿饸铬床子时的样子。
2025年8月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