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平人家
文:水午
四平市,以两件事出名,一是四平战役,打得惨;二是四平玉米,农业部地理标志优质产品,是产玉米最多最好之地。可未想到,在四平敲击我心灵的,不是大事大家,却是小事小家了……。
我从吉平宾馆出门过马路,对面即是四平南湖公园。来到一处荷田边,荷花绽放,蓬叶迎风,蜻蜓迭舞,好一派江南荷花迎夏盛容。我坐到了荷田旁长廊中,较为轻松惬意,闲散地四顾公园各处。旁边条櫈上坐满了人,健身、唱歌、休闲的大爷大妈们,因长廊拐曲又较长,里面恐不下百人入座。
我掏出一支烟欲点燃,这时,旁边一位大妈开口了:
“老伙计,抽烟不好,别抽烟了!”
我侧脸一看,是位瘦削矮小的大妈,应快八十岁了,身旁还放着一根,带拄地四方头的拐棍。我转脸哈哈一笑:
“大妈,影响您了?抽烟是不好,可我有瘾,咋办啦?”
“别抽,别抽,我老头抽了六十年烟,被我戒掉他的了!今年春节后,他就沒抽了。”
这大妈说话干脆,估计办事也是利索的,可能管丈夫也挺有门道和收获。我不想得罪她,还有周边的人,把烟和打火机收起:
“行,听您的,不抽了。”
大妈又改变方式了:
“您到走廊头上去抽吧,那儿靠外头了。”
我笑了笑:
“没那么急迫,不抽了,在这儿坐一下。”
大妈打开了话匣,恐也是想与人聊天解闷,我亦没事,也想了解一点四平的风土人情,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
原来她是广东兴宁人,78岁了,姓杨,50多年前随丈夫,从广东到四平。丈夫从广东地质学校毕业后,21岁就分配到东北,今年已83岁。
我问她:
“您习惯吗?”
“不习惯哟,年青时老想调回去,但现在走不动了,老家也没人了。”
我理解她:
“您和您爱人是为国家做贡献啰,五六十年了,呆在东北,不容易啊!”
她说:
“老头是地质部标兵,得过很多奖,他老实肯干出了奇的。一次进山,迷路五六天,差点让熊瞎子弄死。”
我估计,是她爱人年青时进山勘探,脱了伴,在丛林中迷路遇到了凶险。
我问道:
“您老伴身体怎样?他怎么没出来?”
“嗨,老头不行啦,腿不行,耳不行,他一般不出门。”
我随即问了一句:
“六十年代的地质工作人员,退休后待遇怎样?”
“不怎样,刚夠过日子,5000块钱不到。”
我一听,感觉低了点。地质工作人员是十分辛苦的,对身体损伤也较大,他的退休待遇应比一般人高一点才对,而他仅与一般企业职工待遇扯平,有点儿吃亏了。
我问了她家里的情况,她告诉她我有一子一女,目前与女儿住在一起,女儿负责照看父母。
聊得差不多了,我欲起身去别处,这个杨大妈却突然对我说,我唱首歌给您听,可以吗?
我诧异了一下,但随即答应了她,并说:
“好的,那我替您拍个录相,录下来。”
她高兴地说:
“那好,那好,帮我录一个。”
她张口便唱,声音蹦地一下出来,是有难度的歌《青藏高原》,这让我有些感慨漠然。
她唱得真还算可以,精气神十足,感情投入,还晃动脑袋与用手打拍子,歌的尾部16拍高音,她至少唱下去了10拍,能接上气。我见她那股神情与气势,认真地为她全部摄录下来了。
我录完后,她看了一通,然后对我说:
“您录得好,从来还没人给我录过唱歌。您怎么给我?”
“哦,您带手机没有?”
“我没带手机。”
“这就不好办了。”
她说:
“我真想留下来,给我的孙子看看。”
我想了一下,对她说:
“您把您女儿的电话告诉我,回家后您告诉女儿这事,我给她打电话,与她联上微信,就可以了。”
“唉呀,这样麻烦,老哥!”她叫我老哥,“我家就在公园附近,半里路,您去一趟我家,好不好?”
我思忖了一下,答应了她。我想这婆婆脑瓜也真灵,还坦率大方。我补充式地对旁边坐着,刚听她唱歌的几位老人们,说了一句:
“这婆婆真会办事。”
此时,杨大妈艰难地起身了。没想到她起身非常费劲,硬撑着挺起左边的身子,一手扶廊柱,一手撑拐仗,才使全身立起。
我问她,您有点偏瘫?她告诉我,五年前患脑梗,右半边已不听使唤了。她显然行动很不方便,但坐在那儿时看不出什么。其实,仔细一观察,她的右腿和右手,已趔趄变形了。
她起身后,领着我去她家,速度极其缓慢,真如蜗牛挪身那样进展,还难看与别扭,而且她不让我扶。半里多的路程至少走了二十分钟,我以对一个无助老人,不可冷淡的耐心,陪她走到了她家。
她家住在小区的六楼,上楼可是难事,她竟然拽着楼梯扶手,拖拉着自己攀登了上去,她仍不让人扶她。我问她,平素您也这样上六楼吗?她说,是的。
我望着她上楼的姿势,在她后面不由得想到,这是一个坚韧而又乐观的女性,她藐视一切地,在拉伸自己生命的长度,她在老病面前,显得无所畏惧。
进到她家里,只见她老伴曲缩在客厅的一张床上,他虚弱得很,脸色很差,似有重病在身。我向他问好,他没有反应,或许耳聋未听见,老翁只是瞪眼盯着我。
他们的女儿出来了,她快50岁了,是一位小学教师。我说明来意后,她忙着贴近他父亲耳朵告诉他,老翁似懂了。我将视频打开,放到他眼前给他观看。慢慢地,他脸部放松了,还露出点笑意,接着下床坐到了沙发上,但他一直未说一句话。
他们的女儿个子不高,一口东北话,仍是粤女的身材与长相。她为我倒茶、切西瓜,我推辞了,只说咱俩连上微信吧,把你母亲唱歌的视频传给你。
无意中我说到,你母亲说要把这视频给孙子看。女儿象触及到什么,马上对我说:我没有孩子,只有我哥哥有个儿子,现在在杭州念大学,我妈总是想着他。
我噢了一声,没想到女儿又坦荡地说开了:
“我离婚了,前夫是个穿制服的(公务员类),那不是个东西,我25岁就与他离了,没有小孩。”
我又噢了一声:
“那你一直未再找?”
“没有合适的呀……”
我再又噢了一声,此时我已大致知道了,这一家人的构成与状况:
一个地质学校毕业的年青人,从广东来到东北六十多年,如今已衰老,妻子又偏瘫,女儿并未成家,唯一的希望在孙子。
在交谈过程中,杨大妈不断地叫我落座,女儿好几次把西瓜片送到我手上,我都婉谢了。我边与女儿连接微信,边在想着,这一家子人日子过得有些艰难,这户四平的普通人家,有他们的苦楚,他们的生活似灰暗了点……。
我告辞了这一家,女儿把我送到楼下。当晚,女儿又还专门打来电话,一再向我表示感谢,并说要做我们的向导,带我们在四平好好游玩。我则仍还在,为这一家子人縈环,在想着:
背井离乡的他们,日子咋就过成了这个样子,我已多年未去陌生人家了,而偶然的一次走入,为何见到这么多“麻团”?社会的幸福面与不幸面,到底由这四平人家,要告诉我什么?
我还真难以回答,不过我还是如实记载下来,以为四平旅游散记。
2025年8月2日
四平铁西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