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 山 沉 思
池国芳
庐山巍然矗立于长江之滨,鄱阳湖之畔,其主峰汉阳峰高耸入云,海拔一千四百七十四米。山形如盘龙卧地,蜿蜒起伏,而五老峰则如五位垂眉老者,静穆立于东南方向,仰首向着浩渺长空。
那年夏末,我与几个意气相投的朋友同登庐山。沿着山道蜿蜒向上,青石阶上苔痕斑驳,石缝里渗出清冽的水汽,我们踏着石阶,一步一步地攀爬。起初犹有谈笑,但山势渐渐陡峭起来,汗珠如豆粒般滚落,浸透衣衫,大家言语渐稀,唯余粗重喘息与脚下踏实的跫音。抵达三叠泉,那飞瀑跌宕而下,激溅起如雪的浪花,一路跌成碎玉,轰响如雷贯耳。我们立于水雾弥漫的崖边,相顾而笑,疲劳仿佛被瀑流冲散了,脸上却尽是水痕斑驳。
待我们终于登上五老峰时,天光正从峰顶泻下,云海如白色巨绸在脚下奔涌。五峰彼此依偎着,又各自独立伸向苍穹,峰尖刺破云海,似五位饱经沧桑的仙人,垂首凝视尘寰。山风浩荡奔涌而来,吹拂着衣襟,宛如翻阅史册的手指——恍惚间,耳畔响起了李白那句“庐山东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千载之下,这山石依旧在无声传递着古老的回响。
山风劲烈,仿佛吹开了时光的帘幕,我不禁想起那年仲夏,一位扭转乾坤的老人在此陡遇人生拐点!那时松涛如诉,云海苍茫,山风从历史深处卷来,想必也曾拂过他眉宇间深锁的凝重。在这自然浩大不息的呼吸之间,人间的转折与沉浮显得何其微渺。山以其永恒之姿,无言俯视着人世的短促篇章——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凝望云涛翻滚,如奔涌的时光长河。庐山,千载以来,多少文人墨客在此留下足迹,白居易建草堂于香炉峰畔,苏东坡叹“不识庐山真面目”……而云雾深处,唯见峰峦万古如斯。山川与人事,一瞬与永恒,彼此缠绕,彼此映照;山石沉默,却比任何喧嚣更久远地讲述着天地间的故事。
下山途中,偶遇几位老人正于云雾缭绕的茶园里采摘新茶,动作轻缓而专注。这片曾弥漫历史硝烟的山岭,如今已安然回归人间烟火,融入生命气息的日常图景。人与自然,终于在山高云深之处寻到了平衡与和谐。我豁然明白,山与人并非对峙,而是相生。
当我回望五老峰,峰峦依然沉默,而人心却早已在攀越与凝望中同这永恒之躯悄然和解——山以其岿然不动之身,教人领悟到唯有谦卑与珍惜,方能在时空洪流中刻下自身虽微却真实的痕迹。
山永恒而人须臾,但人心中萌生的那对永恒的敬意与珍爱,终究在时光之流里也能生发为一种不灭的星火,与千峰同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