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边上的油渍》
作者姓名:吴雨轩
指导老师:刘志永、高美玲
奶奶那副老花镜,就爱往灶台边油腻腻的犄角旮旯里钻。镜片上总蒙着层灰,映着窗户外漏进来的昏昏沉沉的光,倒像她那双被日子糊了层薄翳的眼。镜框边儿,深一道浅一道洇着几块油渍,早浸进木头纹里了,跟时光刻下的印子似的,肥皂擦、抹布蹭,咋弄都洗不掉。
她个头矮,站在灶台前,几乎要被那口乌黑的大铁锅吞进去。要够高处柜子里的东西时,就颤巍巍拖过张旧板凳。凳腿"吱呀吱呀"地哼,跟害了哮喘似的,她踩着凳角,踮着脚,身子绷得像张拉满的弓,干瘦的手费劲地往上捞,指甲缝里还嵌着点锅灰。我在旁边瞅着,心总跟着她晃悠的脚后跟悬着,悬在灶膛里忽明忽暗的火苗上,落不下来。她嘴里不闲着,有时自个儿跟自个儿叨叨"这盐罐子藏得够深,想躲懒不成",有时哼两句跑调的梆子戏,"苏三离了洪洞县"唱得拐了十八个弯,嗓子哑乎乎的,混着锅铲磕铁锅的"叮当"响,倒成了我小时候最安稳的念想。她够着东西慢慢挪下来,板凳又"吱呀"叫一阵,我的心才跟着她落了地的脚,"咚"一声踏实了。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映亮她半张脸,颧骨上的老年斑看得真真的。鼻梁上架着那副蒙尘的老花镜,镜片后头的眼,穿过油烟水汽,倒准准落在锅里翻腾的吃食上。油星子"噼啪"炸开,溅到镜片上,她就腾出个手指头,用糙拉拉的指腹随便一抹,倒留道更深的油印子,跟给镜片添了道新纹路似的。锅里冒出来的,是吃食最本真的味儿,浓得很,带着柴火燎过的焦香,一丝丝往鼻子里钻,勾得人馋虫直动,也勾着岁月里最踏实的暖。她熬的红薯汤,汤色稠乎乎,总漂着层金黄的油花;炒的青菜,油光锃亮,滋味沉沉压在舌头上、胃里,压得人整颗心都暖烘烘、踏实得很。那味儿,就是家的根,深深扎在记性的土里。
等饭菜端上桌,粗瓷碗碟边儿总免不了沾着她指腹带的油渍,一圈,浅浅的。她坐在我对面,自个儿碗里总就那么几根青菜,筷子却像长了眼,不住把最厚实的肉片、最饱满的菜心夹到我碗里,堆得跟小山似的。鼻梁上还架着那眼镜,镜片在煤油灯(后来换了电灯)的光下映着碗里冒的热气,把后头那双盛满笑的眼糊得模模糊糊,眼神软乎乎的,就盯着我狼吞虎咽的脸。"慢点儿嚼,没人跟你抢,锅里还有呢。"她声音低沉沉,带着灶火熏出来的哑,却像块温乎的棉絮,轻轻把我裹住了。
后来啊,灶台慢慢凉了,锅沿儿结了层薄灰,那副沾着油渍的老花镜,也被收进抽屉最里头,压在她纳了一半的鞋底子下头。我拉开抽屉拿出来,沉甸甸的。镜片上的油痕早干了,凝成深褐色的印子,指腹摸上去,微微有点坑坑洼洼。凑到眼前看,窗外的世界歪歪扭扭、模模糊糊,像隔着层浑浊的泪。可就在这模糊里,灶膛里跳的火苗仿佛又窜起来,照亮油烟里那个矮矮的、硬挺挺的身影,锅铲的叮当、板凳的吱呀、还有那跑调的哼唱,都从油渍的纹路里,清清楚楚渗了出来。
镜片上凝住的油斑,被午后的斜阳一照,倒透出琥珀似的沉静温润的光来,跟她看我时,眼里的光一个样。
作者简介:
吴雨轩,出生于2005年,现在是广东工程职业技术学院的一名学生,热爱文学,坚持创作。作品《青春在五月绽放》《宿舍楼下的灯光》曾在青年文学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