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孽海花
一、净慈寺的因缘
暮色四合，杜月裳跪在杜家祠堂内，面前的牌位蒙着一层薄灰。她纤细的手指抚过"先考杜公讳明远之灵位"的字样，泪水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父亲，女儿不孝，未能护住兄长..."她的声音哽咽，想起三日前兄长杜青山被押赴刑场的场景——那袭白衣已染成暗红，却仍挺直脊背，不肯向虞家低头。
祠堂外传来脚步声，杜月裳迅速擦干眼泪。老管家杜忠佝偻着背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包袱："小姐，老奴打点好了，今夜子时就有船送您去杭州。"
"忠叔，我不走。"杜月裳解开包袱，里面是几件粗布衣裳和散碎银两。她取出一把剪刀，在杜忠惊愕的目光中，将满头青丝齐肩剪断。
"小姐！您这是..."
"虞梦麟不是喜欢听曲吗？"杜月裳望着铜镜中陌生的自己，嘴角浮现冷笑，"听说醉仙楼新来了个苏州歌伎叫柳无痕，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杜忠老泪纵横："使不得啊！那等烟花之地..."
"杜家只剩我了。"杜月裳将剪下的头发供在父亲灵前，"兄长临终前让我发誓好好活着，可没说不许报仇。"
她换上包袱里的男装，忽然想起什么："忠叔，您可听说过净慈寺的云寂禅师？"
"可是那位能知过去未来的高僧？"杜忠压低声音，"听说他前日曾在虞家门口预言虞公子将有血光之灾。"
杜月裳眼睛一亮。当夜，她悄悄来到城西净慈寺。月光如水，照得古刹飞檐如兽脊。偏殿还亮着灯，一个灰袍僧人正在誊写经卷。
"女施主夜访佛门，可是为因果而来？"云寂头也不抬地问道。
杜月裳心头一震，她此刻分明是男子装扮。恭敬地行了一礼："禅师慧眼。信女杜月裳，求问复仇之事。"
云寂搁下毛笔，示意她坐下。烛光中，老僧的目光慈悲而通透："施主眉间怨气凝结，可是为令兄之事？"
"禅师既知前因，请指点迷津。"杜月裳双手奉上一枚祖传玉佩，"我欲化身歌伎接近仇人，此计可行否？"
云寂不接玉佩，只是轻叹："以恶制恶，如逆风扬尘，还坌己身。施主可想清楚了？"
"血海深仇，不得不报！"
老僧取出一串乌木佛珠放在经案上："既如此，老衲赠你一言——'嗔火焚人先自焚，爱刀伤人先伤己'。这串佛珠可助施主在关键时刻守住灵台清明。"
杜月裳接过佛珠时，忽见经案上摊开的正是《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一行字被朱笔圈出，在烛光下如血般刺目。
二、醉仙楼初逢
三月十五，扬州瘦西湖上画舫如织。醉仙楼新到的歌伎柳无痕正在献艺，一阕《霓裳羽衣曲》唱得满座倾倒。她身着月白纱衣，发髻斜挽，面纱上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眼睛。
虞梦麟坐在二楼雅座，手中酒杯许久未动。这歌伎的眉眼，总让他想起那个雨夜闯进他家的杜家小姐。
"虞公子觉得无痕姑娘如何？"盐运使周大人笑眯眯地问，"下官特意为您留的雅座。"
"尚可。"虞梦麟漫不经心地应着，目光却追随着台上翩跹的身影。那女子转身时，他忽然瞥见她腕间一抹青色——竟是那日杜月裳挣扎时被他捏出的淤痕颜色。
曲终人散，虞梦麟让阿福递上名帖。不多时，柳无痕抱着琵琶进来，行礼时一阵幽香袭来，似兰非兰。
"姑娘何方人氏？"虞梦麟用折扇挑起她的面纱，呼吸微微一滞——这张脸与杜月裳有七分相似，却更添几分妩媚。
"奴家苏州人士，家道中落..."柳无痕低头露出雪白后颈，"听闻扬州虞公子怜香惜玉，特来相投。"
虞梦麟大笑，伸手去揽她的腰肢。柳无痕却灵巧地转身，为他斟了杯酒："公子且饮此杯，容奴家再奏一曲。"
琵琶声起，是《霸王卸甲》。虞梦麟眯起眼睛，这曲子暗含杀气，不像寻常歌伎会选。正要发问，忽见美人眼中泪光盈盈："奴家漂泊无依，今日得遇公子，如见明月..."
这一夜，虞梦麟破例留宿醉仙楼。拂晓时分，他醒来发现枕边人早已起身，正在窗前梳妆。晨光中，柳无痕的侧脸如瓷般剔透，却透着说不出的冷意。
"公子醒了？"她回眸一笑，又是那副柔情似水的模样，"奴家煮了醒酒汤。"
虞梦麟接过青瓷碗，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碗"啪"地摔碎在地。柳无痕泫然欲泣："公子弄疼奴家了..."她腕上佛珠散落，其中一颗滚到床底，无人察觉那珠子内里刻着"杜月裳"三个小字。
三、连环计
端午前夕，虞家张灯结彩。虞梦麟以百两黄金为柳无痕赎身，安置在别院"听雪轩"。扬州城都在传，浪子虞公子这次动了真心。
"少爷，查清楚了。"阿福鬼鬼祟祟地汇报，"那柳无痕确实苏州人，父亲原是个落第秀才，去年病死了。邻里都说她从小被卖到教坊..."
虞梦麟把玩着手中的和田玉坠——这是今早柳无痕送他的"定情信物"。玉坠背面有个极小的"杜"字，被他用拇指反复摩挲。
"去查查杜青山的尸首埋在哪。"他突然吩咐，"再找几个生面孔，今晚把杜家老宅烧了。"
阿福一愣："少爷不是已经..."
"照做就是。"虞梦麟露出玩味的笑容。他起身走向听雪轩，远远听见一阵琴声。柳无痕正在弹《广陵散》，见他来了慌忙改奏《凤求凰》。
"怎么不继续？"虞梦麟按住琴弦，"嵇康临刑奏此曲，倒是应景。"
柳无痕指尖一颤，强笑道："公子说笑了，端午佳节..."
"我有个礼物送你。"虞梦麟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里面是把精致的匕首，刀鞘镶着红宝石，如凝固的血珠。"听闻姑娘剑舞一绝，今夜家宴可否赏光？"
柳无痕接过匕首时，袖中滑落一张药方。虞梦麟抢先拾起，见是治疗肺痨的方子。"姑娘身体不适？"
"旧疾罢了。"她急忙收起药方，却没注意到虞梦麟眼中闪过的精光。
当夜家宴，柳无痕一袭红衣，持匕首翩翩起舞。寒光如水，几次擦过虞梦麟的咽喉，又在众人惊呼中巧妙收回。最后一式，她突然刺向自己心口！
"铛"的一声，虞梦麟用酒杯击落匕首。满座哗然中，他笑着解释："助兴而已。"却暗中攥紧了从柳无痕枕下搜出的砒霜包。
宴散后，柳无痕在浴房久久未出。虞梦麟破门而入，只见浴桶水已凉透，水面飘着几缕发丝——她又剪短了头发。
"公子何必着急？"屏风后转出的人影让他瞳孔骤缩。柳无痕换上了杜月裳那日的青衣，连发式都一模一样。"还是说，您早就知道我是谁？"
烛火噼啪作响。虞梦麟缓步上前，突然扯开她的衣领——锁骨处一道月牙形疤痕赫然在目，正是他幼时在杜家花园推倒杜月裳留下的。
"杜小姐好手段。"他抚过那道疤，"可惜你兄长临刑前没告诉你，那批私盐是真的。"
杜月裳如遭雷击。虞梦麟凑近她耳边，温热呼吸喷在她颈侧："你以为我在第二层，其实我在第五层——令兄确实勾结私盐贩子，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窗外突然传来喧哗。阿福慌张来报："少爷！杜家老宅起火，却烧到了咱们的盐仓！"
虞梦麟脸色大变，冲向窗边。只见城北火光冲天，正是虞家最大的盐库所在。身后传来杜月裳的冷笑："你以为我在第三层？可惜，我在第九层——那批'私盐'里掺了硝石。"
四、业火焚身
火势蔓延得蹊跷。虞梦麟策马赶到时，百年盐仓已化作火龙。更可怕的是，夜风正将火星吹向盐运衙门的档案库。
"快救火！"他声嘶力竭地喊道，突然意识到——若档案烧毁，他陷害杜青山的证据将永远消失。但同样消失的，还有虞家这些年行贿的账本...
一双冰凉的手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杜月裳贴着他后背轻声道："现在你信报应了吗？"她腕间剩下的佛珠在火光中泛着幽光。
虞梦麟猛地转身掐住她脖子："贱人！我待你不薄..."
"待我不薄？"杜月裳笑得凄厉，"你让人在狱中打断我兄长双腿时可曾想过今日？"她突然拔出发簪刺向虞梦麟眼睛！
混乱中，一串佛珠突然断裂，乌木珠子滚入火海。远处传来浑厚的佛号声，云寂禅师不知何时出现在火场边缘，手持锡杖，僧袍被热浪鼓荡如帆。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老僧的声音穿透嘈杂，"二位施主还要造多少业障？"
杜月裳突然松手，发簪"当啷"落地。她望着已成火海的盐仓，恍惚看见兄长在火焰中微笑。虞梦麟也呆立当场，耳边回响着父亲临终嘱托——"盐仓乃虞家根基"...
第一滴雨落下时，众人都以为是幻觉。直到暴雨倾盆，火场腾起白烟。云寂禅师立在雨中，声音清晰可闻："今日子时，净慈寺佛前，老衲等你们了结这段因果。"
雨幕中，杜月裳的伪装被冲刷殆尽。她与虞梦麟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那串浸透雨水的佛珠，此刻正静静躺在两人之间的泥泞里，像一道未解的禅机。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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