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花酱味香
文/徐宜秋
初识韭花酱,是在短视频的方寸屏幕间。内蒙古网红恩克正捧着热气腾腾的肚包肉,刀锋轻划,雪白的羊肉肌理便带着温润的光泽舒展,他舀起一勺深绿泛着油光的酱,匀匀实实地抹在肉上,那抹鲜灵的色泽混着肉香,隔着屏幕都似乎能钻进鼻腔,勾得人馋虫护之欲出,凭空生出几分垂涎。
后来在镇上的火锅店,一眼瞥见调料台角落里摆着的一碟韭花酱,深绿中透着些微白,像是被秋露浸过的翡翠。我毫不犹豫地舀了小半碟,夹起刚涮好的羊肉裹上,入口先是酱的鲜醇,继而则是羊肉的肥美,两种滋味缠缠绵绵漫散开来,竟比寻常酱料多了几分清冽的野趣,那一刻才理解了恩克镜头里的满足并非虚张。
记忆里的韭菜,总生长在老屋前的墙根下。那里没有冰冷的水泥防波堤,只有带着体温的黄泥土,一畦韭菜在土里排得整整齐齐,叶片舒展得如翡翠裁成的丝带,风过时便集体俯身,绿浪层层叠叠,煞是飘逸婀娜。
韭菜其实是最懂得春信的植物。当田野上的草芽刚刚探出头,它便急不可耐地从枯败的叶鞘里挺起身板,让春风细细拂去一冬的尘霜。前几日还只见褐黄的根茬,眨眼间就泛了绿,再过几日,叶片便亭亭玉立,能割下第一刀头茬韭菜了。那可是春日里的珍馐,韭菜炒鸡蛋,金黄翠绿相映,油香裹着菜鲜;韭菜炒螺蛳,河鲜的腥气被韭菜的辛香一压,变得格外爽口。小时候家里条件艰苦,最盼的是黄面饺子,而韭菜馅儿却是苦日里必不可少的灵魂,咬开薄皮,绿莹莹的馅儿混着汤汁涌出来,那股鲜劲儿,直教人把舌头都得吞下去。
农村人之所以热衷于种植韭菜,除了它鲜嫩可口作为菜肴之外,其高产也算是一个重要原因。头茬韭菜成熟后,父亲用小刀在根部割过之后,留下一厘米左右的根茬,培上一点土后,过上十天八天,鲜嫩的韭菜又重新长上来,一直可以吃到秋天,算得上是一种好吃、省地、省人工侍弄的大自然的礼赐植物。尤其韭菜这道蔬菜可以说是地地道道纯天然绿色食品了,从别人家韭菜地里挖一把块茎丢在有土的地方就行,不用施化肥,无须洒农药,酷暑天忘了浇水也没关系。因为韭菜原本是顺应了天时地利,任凭狂风骤雨捶打,骄阳烈日炙烤,寒冬冰雪封冻,韭菜总能凭着一股韧劲抽出新绿,茁壮成长。
立秋后,天气转凉,韭菜不再抽叶,却要献上最后的温柔即韭菜花。这期间,每棵韭菜中间都会长出几根韭菜薹来,绿得发亮的茎秆直挺挺地往上蹿,长长的、绿绿的茎的顶端顶着颗圆滚滚的花蕾,这颗花蕾下又藏有无数的小花蕾,小花蕾被一层白色的薄膜包裹着,像被一层薄纱裹着的牛奶滴。细瞧之下,白色的花儿有六个花瓣,花瓣儿头微尖,底部圆润,六片花瓣组成一个小六角星,花蕊星星点点,洁白的花朵,浅绿的花萼,淡黄的蕊丝,几十朵的花儿,争相绽放,他们的样子显得煞是可爱,宛若满天繁星落在绿茎上,清素得让人心生怜爱。中间那点凸起,便是未来的种子,默默孕育着下一季的希望。
初秋的风掠过田间地头,带来了韭菜花绽放的讯息。而当韭菜花开得正当时之际,父亲便提着篮子去采摘。采回来后,先把花簇放进盐水里浸泡十来分钟,洗去浮尘,晾到水汽散尽,配上切片的生姜、切段的辣椒,一起放进捣蒜缸里。木槌起落间,“咚咚”声里,韭菜花的清香混着姜辣、椒辛漫延出来,加些盐搅一搅,再兑点凉白开,便成了韭花酱,装在玻璃瓶里封好,那股沁人心脾的香能透瓶而出,等冬天涮羊肉时挖一勺,鲜中带辣,辣里藏鲜,这种独特的味道,承载着岁月的温情,浸润着人间烟火的绵长,是别的调料都替代不了的风味。
据说,韭花酱还和书法结下了不解之缘,说的是五代时期杨凝式的《韭花帖》。有一天,宫里给杨凝式送来一碟韭菜花,他吃了感觉特别美味儿,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当即书写一封谢折,其中有两句“当一叶报秋之初,乃韭花逞味之始。”写好后,派人送至宫中,本是一次不经意的手书,竟成了传世之宝,和王羲之《兰亭序》、颜真卿《祭侄季明文稿》、苏轼《黄州寒食诗帖》、王徇《伯远帖》并称为“天下五大行书”。一盘韭菜花成就一篇绝世之作,纵览古今,这般缘分,古今罕见。
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许多传统的美食和手艺正逐渐被人们遗忘,韭花酱也渐渐从餐桌中央退到角落,只有在火锅店的调料台还能觅到踪迹。但韭花酱那独特的味道,却始终在我的心中萦绕,那绝对是老屋墙根的泥土香,是秋日采花的清露香,是木槌捣酱的烟火香。如今的韭花酱,不仅仅是一种食物,更是一种文化的传承,一份浓浓的亲情,一段难以忘怀的岁月。
有时会想,人若能像韭菜花一样活着也很好。不张扬,在田埂角落默默开花;不自弃,就算花谢了,也要化作一碟酱,留份鲜香在人间。韭菜好吃,韭菜花好看,韭花酱味香,这寻常草木给予人类的奉献,恰如平淡生活里的小确幸,每一次遇见,都值得好好珍藏。心愿这韭花酱的香味,能够永远地传递下去,让更多的人品尝到这份来自大自然的馈赠,感受到那份蕴含在美食中的人间真情。
作者简介:
徐宜秋,中共党员、中学化学高级教师,先后被评为区优秀教师、区骨干教师、区学科带头人,曾在《人民教育》《中国德育》《思维与智慧》《莫愁》《东方作家》《东方散文》《风流一代》等数十家报纸杂志上发表散文二百七十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