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乃仁
石板路被往来的脚步磨得发亮,像一块被岁月反复擦拭的碧玉。刚踏进朱家角的晨雾里,女儿就拽着外孙的小手往前跑,“妈你看那座桥!栏杆上的狮子耳朵都被摸圆了!”妻子笑着追上去,鬓角的碎发被河风轻轻掀起,“慢点儿,这古镇的韵味,得慢慢品。”
果然是江南的筋骨。青灰色的屋檐在头顶连绵成起伏的曲线,临水的窗棂都雕着缠枝莲,窗框里晃悠悠飘出评弹的弦音。外孙趴在石桥栏杆上,手指着水面上的乌篷船:“姥姥,船娘的蓝布头巾像不像刚摘的蓝莓?”船娘听见了,摇着橹笑答:“小朋友好眼力,这头巾是镇上染坊用蓼蓝草泡的呢。”船尾的涟漪里,倒映着白墙黛瓦,还有女儿举着手机追拍的身影,镜头里,她的笑容和百年前窗棂上的雕花重叠在一起,竟分不清哪样更鲜活。
转过街角,一股甜香勾得人脚步发沉。妻子指着蒸笼里的米糕眼睛发亮:“这是芡实糕!小时候我的姥姥总说,吃了能长精神。”外孙踮着脚够柜台,鼻尖几乎要碰到玻璃,“我要桂花味的!上面撒的金粉是不是月亮碎了?”老板娘被逗乐了,多塞了块定胜糕:“这叫步步登高,小朋友要好好学习呀。”三个人捧着温热的糕点坐在河边石阶上,米香混着水汽漫上来,女儿忽然说:“难怪古人爱写江南,连吃块糕都觉得日子软绵绵的。”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放生桥,把桥面的石缝照得透亮。外孙数着桥洞转圈,“一、二、三……七个洞!像不像糖葫芦串?”妻子扶着桥栏望向对岸,粉墙下有老阿婆在捶衣裳,木槌敲在青石板上,“砰砰”的声响和远处的橹声应和着。“你看那墙根的青苔,”她轻声说,“咱们住的楼刷得再亮,也长不出这样的绿来。”风从桥洞穿过去,带着水的凉意,我忽然明白,这古镇的魂,原是藏在这些不慌不忙的细节里——是船娘摇橹的节奏,是米糕蒸腾的热气,是祖孙三代脚踩在同一块石板上的温度、温暖和温馨。
临走时,外孙攥着块没吃完的芡实糕,趴在码头的石墩上看夕阳。橘红色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岸边的柳树影、船影叠在一起,浸在渐渐凉下来的河水里。女儿掏出纸巾给他擦嘴角的糖渍,"下次还来吗?"小家伙用力点头,糕屑掉在衣襟上:“来!我要带同学看会唱歌的船,还要吃月亮做的米糕!”
暮色里的朱家角开始亮起灯笼,暖黄的光透过镂空的灯面,在石板路上投下细碎的花影。女儿挽着妻子的胳膊慢慢走,鞋跟敲在石路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其实啊,”她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亮着灯的窗,“咱们这一路说说笑笑,不也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
妻子望着女儿的笑脸,像望见了古镇深处被时光磨圆的石阶。原来最动人的风景,从来不是孤零零的桥或水,而是有人陪你看桥流水转,有人听你说琐碎心事,是三代人的笑声,落在千年的石板路上,溅起一串带着甜香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