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弹道叠成月光
零点零一秒的寂静里
钢盔接住最后一粒陨石的碎光
数据在血管里漫成银河
我数自己的骨——
每一根都淬过火——是枪管的骨
代码在瞳孔里亮成星群
密码锁着的胸腔里
藏着比墨更黑的弹道
月光漫过狙击镜的十字时
准星正量着黎明的熔点
子弹在弹匣里梦见春天
那些没来得及开的弹道
被月光叠成纸鸢
而我的影子早成了
嵌进国境线——是界碑的魂
指纹推开黎明时
钢枪呵出第一缕硝烟
不是告别,是另一种抽芽
当所有弹道都垂成藤蔓
哨所窗台上
开着永不谢的弹道花
二、未拆封的月光
迷彩服的褶皱里
藏着三分之一星子的碎屑
另三分之二 正沿着
背囊磨出的弧线 滚成界碑的轮廓
岗亭的灯 把影子钉进地面
像枚锈透的图钉
钉住那些想溜走的夜
指关节敲过钢枪的纹路
每一道 都是家书里
没圈完的逗号
掌心的茧 正啄破皮层发芽
在匍匐过的泥地里
长成带刺的藤
缠绕着 把“守护”两个字
勒进骨缝
他们说 牺牲是褪色的事
可我见过 那些褪色的领章
在烈士陵园的风里
仍保持着 敬礼的角度
月光滑进枪膛时
总像封未拆的信
收件人:所有酣睡的黎明
三、旧伤的年轮
旧伤在阴天抽芽
像迷彩布上洗不褪的泥渍
左肋第三根骨头的位置
正圈出第七圈年轮
腰带扣磨出的弧光
刚好嵌进界碑的棱角
风啃出豁口的夜晚
他数着监控屏里的星子
把女儿画的彩虹
叠进弹匣的缝里
对讲机的电流声正裹着
三公里外的晨雾
第一缕光正啃枪托时
指腹的茧在蜕皮
露出新纹路——
像地图上没标注的河
母亲的白发在听筒里打了个死结
他说“一切都好”的刹那
喉结滚过的弧度
与拉动枪栓的轨迹
恰好重合
暮色漫过岗亭的瞬间
他影子的长
恰好等于
从这里到家门的
三千个月光

创作札记:
写下这组诗时,窗外正落着七月的雨。建军98周年的刻度里,我不想只写宏大的番号与战旗——那些被铭记的荣光背后,该有更具体的心跳。于是,我选择让“军人魂”从弹道的冷、月光的柔、旧伤的疼里生长出来,像界碑扎根冻土,也像藤蔓攀着岗亭的窗。
《弹道叠成月光》是最先落笔的。现代军营里,数据与钢枪共生,代码和星子同辉。我试着让“零点零一秒”的寂静接住陨石的碎光,让血管里的数据流成银河——坚硬的军事元素需要柔软的自然意象来托举,就像军人的铠甲下,总有对黎明的期待。“弹道叠成纸鸢”是个关键的转喻:武器的终极意义,原是让杀戮折成飞翔的姿态;而“弹道花”的绽放,不过是想说:所有的坚守,最终都会以温柔的模样结果。
《未拆封的月光》想触摸军人的“留白”。迷彩服褶皱里的星子、家书里没圈完的逗号、枪膛里未拆的信——这些未完成的意象,藏着比口号更重的牵挂。岗亭的灯把影子钉成图钉,钉住的何止是夜?是想溜回家的念头,是对亲人未说出口的惦念。当“掌心的茧啄破皮层发芽”,那些带刺的藤勒进骨缝的“守护”,便有了血肉的温度:他们用疼痛的生长,换来了别人酣睡的黎明。而“褪色的领章仍保持敬礼的角度”,是想对抗一种偏见:牺牲从不是消失,只是换了一种姿势站立。
《旧伤的年轮》更像一则私密的叙事。左肋第三根骨头的旧伤、腰带扣磨出的弧光、母亲白发在听筒里打的死结——这些带着生活肌理的细节,是军人作为“人”的证据。我着迷于“喉结滚动的弧度与枪栓轨迹重合”这个瞬间:对家人说“一切都好”时的隐忍,与拉动枪栓时的坚定,原是同一种力量的两面。“影子的长度等于三千个月光”,把距离换算成时间的刻度,是想让思念有具体的丈量:他们站成界碑的每一秒,都在计算着与家的距离,也在拉长着和平的半径。
三首诗里,“月光”是贯穿的线索。它漫过狙击镜,落进枪膛,漫过岗亭——这缕光既不耀眼也不灼热,却能照亮钢枪的纹路、旧伤的年轮、未拆的信。就像军人魂,不必总是惊雷般轰鸣,有时,它就藏在星子的碎屑里,在彩虹叠进弹匣的缝隙中,在三千个月光铺成的回家路上。
98年的征程里,最动人的从不是传奇,而是无数个这样的瞬间:他们把自己活成界碑,却让每一道弹道,都朝着春天的方向。
作者简介:

李春新,四川大竹人,大学文化,退伍老兵,公安退休。现任四川某公司副总经理,某大院党支部书记。曾在巜达洲晚报》,《天府诗人,中外诗人》《当代文学家》《天府散文》发表多篇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