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土豆里的爱
文/陈俊伟
“妈妈,我要吃酸辣土豆丝。”孩子的嚷嚷声刚落,我便钻进母亲家的厨房翻找。掀开筐盖的瞬间,心猛地一揪——筐里的土豆个个瘦小干瘪,有的缀着零星黑斑,有的捏起来软塌塌的,皮上爬满皱纹,最小的那几个,竟小到连削皮都无从下手。那一刻,积攒了半生的情绪轰然决堤,我终于读懂了母亲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深情。
结婚十余年,回娘家的习惯从未改变。每个周末的归途,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奔赴:听父亲慢悠悠的叮嘱,被母亲絮絮叨叨的牵挂裹住,聊聊工作里的琐碎、生活中的暖事,心就像被温水泡过的棉絮,软得恰到好处。如今日子宽裕了,父母从不缺吃穿,可我总觉得,能坐在他们身边听几句唠叨,才是给他们最实在的慰藉。
有时不到周末,母亲的电话就来了,带着雀跃的尾音:“大宝二宝,姥姥炖了红烧排骨等着你们”“闺女,咱家桂花开得正盛呢”。我们便立刻驱车前往,推开家门时,总能撞见父母眼里的光——家里永远窗明几净,阳光斜斜地淌进来,桂花在角落安静吐蕊,茉莉的香丝丝缕缕漫过来,厨房的案板上,切好的食材盛在各色盘子里,像列队的小士兵,只等油锅一热便奔赴属于它们的战场。父母的笑脸在光影里漾开,瞬间拂去我一周的疲惫,他们眼底的从容淡泊,是这世间最安稳的锚。
俩孩子一进门就像小雷达,四处搜寻母亲藏好的零食。每次被他们翻出来,母亲总笑着嗔怪:“这狗鼻子,灵得很!”大宝便搂着她的脖子撒娇:“姥姥下次藏得再隐蔽点嘛。”到了傍晚,母亲总要钻进厨房“大显身手”。我想替她分担,她却把我往外推:“你们平时忙得脚不沾地,一周就吃我一顿饭,还不让我露一手?”那语气里的娇嗔,让我只好乖乖打下手。
其实我何尝不爱这口妈妈菜呢?明明是一样的工序、一样的调料,我炒的菜总少了点什么,母亲炒的却自带魔力——西红柿炒鸡蛋的酸甜,清炒土豆丝的脆爽,红烧排骨的醇厚,还有渣豆腐的朴实……哪怕蒙着眼,我也能准确挑出母亲的手艺。那味道里,藏着童年的炊烟,藏着家的温度,更藏着母亲揉进岁月里的牵挂。后来听父亲说,母亲为了让我们吃得新鲜,常追着做厨师的嫂子讨教,又跟着抖音学葱油鲤鱼、干锅土豆,连脆皮香蕉都练得有模有样。于是每个周末的归途,又多了份隐秘的期待:这一次,母亲的灶台会飘出什么惊喜?
母亲今年六十多了,却比年轻时更闲不住。旧村改造后土地少了,她把小菜园打理得像幅画:新翻的泥土泛着润红,踩上去软乎乎的,菜畦里黄瓜攀藤、辣椒挂果,路边撒的花籽发了芽,种菜得菜,赏花怡情,连路过的乡亲都要驻足多看两眼。谁家招待客人缺把青菜,她从不吝啬,笑着往人手里塞:“自家种的,新鲜。”
母亲闲暇时常常和婶子大娘去城里打零工,我们怕她累着,总劝她别干了,她却摆摆手:“闲下来才累,忙起来浑身舒坦。”有时她要上工,便提前打电话:“这周别回来,我不在家。”我们哪肯听?拎着菜和调料直奔娘家,在空荡的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活,等她踏着暮色进门时,热饭热菜早已上桌。起初她总挑我厨艺的毛病,次数多了,也会咂着嘴说:“嗯,有进步。”后来她跟着抖音学做菜、学针织,连新闻里的“双减”政策都能说上几句,眼角的笑纹里,藏着不服老的劲儿。
每次临走,后备箱总会被母亲塞得满满当当:米面油、葱姜蒜,刚摘的青菜还带着露水。我们推让着说够了,她便板起脸:“这是自家种的,干净!”从前只当是寻常,直到看见这筐土豆才猛然惊觉:那些饱满新鲜、色泽鲜亮的,她都仔细挑出来给了我们;这些歪瓜裂枣、蔫头耷脑的,她全悄悄留给了自己。这份藏在菜筐里的偏爱,细致得让人心头发颤——母亲的世界里,永远把孩子放在最前,自己缩在最后。她这一生都在学着如何爱别人,却从没学过如何疼自己。
若她学不会,那往后的日子,就让我们来疼她吧。
小时候,她牵着我们的手走过车水马龙;如今,该换我们牵着她的手,慢慢走过岁月长街。原来母爱从不是轰轰烈烈的宣言,而是藏在土豆筐里的取舍,藏在厨房案头的等待,藏在每一次“我不累”的逞强里。它像老屋墙角的花,默默开了一辈子,把最香的风都吹向了孩子的方向。
爱,本就是场轮回。当年她把我们护在羽翼下,如今我们为她撑起一片天;她用半生教会我们如何被爱,我们便用余生教会她如何自爱。这份穿越时光的牵挂,会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掌心流转,成为比岁月更长久的东西——因为它不是转瞬即逝的烟火,而是代代相传的星光,照亮每一段归途,温暖每一个寻常日子。
作者简介:
陈俊伟,中学语文教师,热爱生活,喜欢创作,以散文见长。渴望用文字记录生活的真善美,希望用文字触动读者的心灵,获得情感的共鸣。作品散见于《山东工人报》《精神文明报》《清远日报》等报刊和《望月文学》《当代教育》等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