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轨上的星辰
铁十师 王长江

皱纹里藏着年轻时的勇敢,白发间闪着岁月的勋章。每当我抚摸那些泛黄的军旅照片,指尖便触到了时光的刻痕,那些被风沙磨砺过的脸庞,那些被钢轨烫伤的掌纹,都在无声地讲述着一个关于铁与血的故事。
六月的十堰,空气中飘荡着一种特殊的气息,那是铁道兵老战友重逢时特有的味道——混合着机油、汗水和记忆的复杂气息。当《不朽的军魂》之《人物风采卷(续)》新书发布会的灯光打在我入选的作品《登高英雄》那一页时,我恍惚看见了七十多年前那个在陇海铁路八号桥上挥汗如雨无畏攀登的中年士兵。会场里,老战友们相拥而泣,那些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相握,仿佛要抓住流逝的岁月。志愿者们穿梭其间,他们的热情让我想起当年连队里的通信员,总是第一个起床,最后一个入睡。
最令我动容的是寻找郝振通老人的过程。当姚尚明总指挥在志愿者群发出那条寻人消息时,谁能想到会引发一场跨越时空的寻亲之旅?拉丝制钉厂早已消失在城市化进程中,就像我们当年修建的许多临时工棚,被风沙掩埋,被时光遗忘。但人的记忆比钢筋更坚固。志愿者们七嘴八舌地接力寻找,像极了当年我们抢修铁路时的场景——一个倒下,另一个立刻补上。当91岁的郝振通与我91岁的老父亲两个老战友通过视频重逢时,两位老者颤抖的双手和浑浊的泪水中,我看见了军旅情谊最真实的模样。

热烈欢快的发布会期间,作为编委成员,我参加了铁道兵战友网领导层主持举行的《不朽的军魂》之《历史卷》的研讨会,会上向德荣主编代表编委激情四射的介绍了撰写情况和尚存的问题。刘站长,郑主任、王主任针对存在问题提出补充解决办法。会后,向主席向主编自信地就《历史卷》的下一步编校工作同我进行了交流与安排。
七月的西安,热浪裹挟着历史的尘埃。丛书之一《天路雄师》编纂座谈会上,主编武学兄展示的关角隧道老照片让我喉头发紧。那些黑白影像里,分明能听见风钻的轰鸣,看见塌方时腾起的尘雾。随着节奏他由浅入深由表及里地讲解《天路雄师》框架结构、工程内核,人物风采、故事构成以及体裁要求等。解读结束时,武学兄神秘地请代表们留心一下:预计在8月9日晚间,央视专门频道将播出由梅梓祥、袁武学、张生林和李来所四位青藏线上的老兵协助拍摄的《老兵你好》节目,真情实景再现(具体事宜以央视播出时间为准)!作为外地特邀代表我介绍了身在北京的吴宝生前辈因事不能与会时,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我用他河北口音的声音说:青藏线的往事像一把锈蚀的钢锹,掘开了我们共同的记忆:"在海拔3680米的关角隧道,每推进一米就有一名战士倒下……"我低头看自己青筋凸起的手背,那里曾经握过同样的风钻。
父亲得知我要去西安,突然打开了话匣子。这位91岁的老兵罕见地谈起1955年他考入西安炮校的往事,甚至记得苏联顾问教他们计算弹道时的俄语口令。当我站在第二炮兵学院的旧址前,通过手机给父亲看那些老建筑时,他的声音突然年轻了二十岁:"就是那个操场!我单炮射击考核第一个拿到嘉奖!"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斑驳地洒在当年的炮位上,我仿佛看见一群年轻军官正在训练,他们坚毅的侧脸与父亲珍藏的照片重叠。
我老爸说他1955年考入设在西安市一个村里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炮兵学校,回忆说他分在二营八连五排二班,班长叫孟广杰,排长贾思旺。校长叫丛永治,少将军衔,副校长是王一凡。入校一年后军校组织单炮射击考核我老爸第一个获得嘉奖。当时军校有苏联顾问施教。1957年参加北京国庆大阅兵,去参加北京阅兵学员免当年学业考试。I958年毕业后分配到相应部队。他记得当时分到一个团的还有郝振通。
在杨连第连(队)的驻地,我与年轻的员工们同吃同住。他们黝黑的脸庞让我想起当年的自己,但装备早已天壤之别。当我试着操作现代化的铺轨机时,一个陪同我的项目办主任小刘打趣道:"老班长,您那会儿可没这么舒服吧?"我大笑,给他讲起我们用人肩扛铁轨的故事。夜幕降临,营区的灯光像一串珍珠镶嵌在古隆中的脚下,与星空交相辉映。年轻的总工程师告诉我:"现在修铁路讲究'绿色施工',您当年种下的树苗,现在都成林了。"
回到豫西家中整理资料时,我常常对着电脑屏幕出神。建平大姐此前建议我将这些经历写篇详实的通讯,记得当时我的答复是,故事还在演绎,看来要到“八一节”前夕了。但敲击键盘时,往事如潮水般涌来。父亲的老战友王录均发来信息,说他看到郝振通的消息激动不已,回忆起当年郝副教导员给战士洗衣服的往事。这些碎片般的记忆,拼凑出一代军人的精神图谱——他们像道钉一样平凡,却牢牢固定着共和国的铁轨。
八一节前夕,我收到武学兄发来的一套西安炮校历史纪念明信片。其中一张学员合影里,年轻的父亲目光如炬。我把照片放大打印,装裱好送到老人面前。他用颤抖的手指抚过那些青春的面孔,突然哼起了《炮兵进行曲》。母亲在一旁悄悄抹泪,说这是你父亲中风后第一次完整地唱完一首歌。
按照惯例,也是我们家的习惯,“八一节”不外出聚会了,就在家里过。

深夜伏案,我常想起二郎洞的格桑花。那种在高原缺氧环境中依然绽放的野花,多像我们铁道兵——在最恶劣的条件下创造最美的风景。现在的年轻同事有时不理解我对工作的苛刻要求,他们不知道,当我阅读校核《天路雄师》书稿的每一个标点时,眼前浮现的是烈士陵园里那些没有照片的墓碑。
整理父亲军旅回忆录时,我发现一个细节:1957年他参加国庆阅兵前,军校特意给每人发了两双新袜子。这微不足道的关怀,让父亲记了一辈子。如今我们编纂军史,不正是要留住这些温暖的碎片吗?就像当年在青藏线,每个道钉都承载着生命的重量。
前几日出游路过北京站,看见一列高铁缓缓驶出。银白色的车身上,"复兴号"三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突然想起武学兄的话:"我们修架的是铁轨,但铺设的是通往未来的路。"候车大厅里,一群戴红领巾的孩子正在参观铁路博物馆,他们趴在展柜前,好奇地看着我们当年用的煤油信号灯。那一刻,我确信,那些消失在风雪中的青春,都化作了铁轨下的基石;那些飘散在岁月里的号子声,正随着高铁的汽笛,响彻新时代的蓝天。
皱纹终将爬满额头,但兵心永不生锈。当我在电脑上认真读完编校稿《历史卷》、敲完校对稿《天路雄师》的最后一个句号,窗外已是满天星辰。那些星星多像当年青藏线上的道钉啊,在记忆的苍穹中,依然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2025年7月28日星期一定稿

作者简介:王长江,高级经济师、高级注册咨询师、项目管理师,社科专家,期刊主编,河南省作协会员、中国电力作协会员。前铁道兵战士、铁十师青藏铁路建设者、永远的铁道兵!
槛外人 2025-7-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