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初春,寒意未消的曲阳,182名热血青年怀揣报国志,告别熟悉的乡土,登上了开往北京的绿皮火车。车轮铿锵,载着我们的憧憬与梦想,奔向八达岭脚下的军营。塞外的寒风如猛兽般扑来,冰冷刺骨。然而,曲阳子弟眼神坚定,在老兵震天的锣鼓声中,我们的军旅生涯就此开启。
新兵连的三个月是淬炼的熔炉。破晓的军号催人疾起,棱角分明的被子是纪律的象征。队列训练、整理内务、负重长跑……汗水浸透衣衫,瞬间被寒风冻结成冰壳,紧贴肌肤。沉重的背包压得每一步都像踏在荆棘上,无人轻言放弃。艰苦磨砺褪去了我们的青涩,锻造出合格军人的筋骨与意志。

我们隶属北京军区后勤部独立营——一支肩负神圣使命的特殊部队,承担着为祖国备战、战时输送军需油料的重任。七个连队如人体器官般协同运转。其中,安装连队常年奋战在深山幽暗、潮湿的山洞中,负责安装战时“粮草”——巨型储油罐。洞内空间逼仄,空气沉闷,施工环境极其恶劣。数百吨的钢板在探照灯下泛着幽蓝光泽。抡起十八磅大锤敲击铆钉,虎口震裂的血珠瞬间被冰冷的钢板吸干,但比这更锥心的,是确保每个焊缝百年不蚀的如山责任。战士们用顽强的毅力和对祖国的忠诚,在锤声铿锵中,一寸寸筑起坚固的后勤保障防线。
作为兵工厂的战士,我们不仅履行军人职责,还必须掌握工人技能。于是,从学徒起步,我们一头扎进技术海洋。车工、钳工、锡工、电工、焊工……每一门技艺都需倾注心血。在车床前,沾满机油的手指能感知0.01毫米的误差;在焊枪下,飞溅的钢花里藏着肉眼难辨的完美焊缝。金属的碰撞、机器的轰鸣,谱写着奋斗乐章。无数日夜的努力,让我们完成了从庄稼把式到技术尖兵的蜕变,为未来人生奠定了基石。
因国家需要,这批曲阳籍战士服役期普遍较长,大多五六年,转为志愿兵的则坚守长达15年。我们把最宝贵的青春和热血,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军营,献给了祖国。训练场、车间、山洞深处,处处刻印着我们永不褪色的身影。
岁月流转,当我们退役归乡,已非昔日少年。部队赋予我们的,不仅是过硬本领,更是坚韧不拔的精神和强烈的责任感。我们迅速投身家乡建设浪潮:有人凭借部队锻炼的组织领导能力,走上村长、村支书乃至乡镇科局县领导岗位,带领乡亲引进技术、脱贫致富、改变乡村面貌;有人则依靠精湛的专业技能自主创业,在商海拼搏。战友杨运增从维修农具起步,凭借电焊技术,如今已是省重点汽车拖挂企业掌舵人;王月明则在部队打下的美术基础上,成长为家乡“雕刻大师”。无论身处何位,我们都以军人的果敢坚毅,披荆斩棘,为家乡创造就业与财富,践行着对祖国人民的承诺。
转眼49年光阴逝去。当年意气风发的小伙子,如今已是两鬓染霜的花甲老人。在某个宁静的午后,或是温馨的傍晚,我们围坐一桌,面前摆着一壶浊酒、几碟小菜。酒入愁肠,思绪却飘回到了那段激情燃烧的军旅岁月。忆新兵连的摸爬滚打、寒风中咬牙站军姿、负重跑时的相互扶持;谈车间里挥汗如雨学技艺的专注,山洞中克服艰险完成任务的喜悦;聊退役后创业的挫折与成功,带领乡亲致富的点滴。自豪与感慨洋溢在每个人脸上。
我们的故事,是一代人的青春传奇,是曲阳子弟对祖国的忠诚与奉献的生动写照。这,就是我们的芳华——在军装与工装间绽放的青春,用机油和热血写就的史诗。当八达岭的山桃花年复一年染红山崖,我们依然能听见,1976年春天的军列,正载着永不老去的忠诚,轰隆驶向时间的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