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班的“严冬”
文/谢静轩
相信每一位当老师的朋友心中都有一个“放牛班的春天”的梦！
《放牛班的春天》是一部法国经典电影，讲述了一位教师通过音乐温暖了一群调皮捣蛋的学生，帮助他们发现了自身内在的才华和潜力，同时也改变了他们的命运和学校的氛围的故事。我当然也有这样的梦，我曾经深信自己是这世界上少有的兼具耐心和才华的老师，可以感化任何学生。但是今年我却迎来了在西班牙对外汉语教学工作中的“严冬”。
不好的预感在我到达这所学校开始，语言教研组的主任带我认识学校老师，见面会前，我已经做好了跟大家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的准备，因为我知道西班牙人都太爱聊天了。然而见面活动很快结束，一声Hola结束寒暄，这在西班牙太不正常了。在之后的每周教师聚餐中我发现了原因，这所学校的生源不好，学生给老师造成的压力太大了，从坐下的那一刻开始，老师们就会不停地吐槽学生，直到吃完饭起身离开。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从最开始的不解和好奇到最后全情加入，没有老师比我吐槽的更狠，因为我的学生们都不一般。
最开始学校的装修没有完成，只能两个选修课班的学生共用同一个教室，我跟电影鉴赏课的老师不光共用教室，甚至共享学生，她让她的学生也跟我一起上中文课，我们一起看了花木兰的电影。在同学们看得百无聊赖之时，我适时地穿插了我的中文课，内容是说出电影名和你看到的电影情节及内容，这么做的目的，主要是想通过了解学生们对于汉族声调的掌握情况，来判断他们的语言天赋。结果所有人开始齐声发言，我立刻就如置身在菜市场中，满耳的“母狼”（木兰）“母狼”（木兰）声，我试图让课堂安静下来，但声音淹没在人群中，最终电影鉴赏课的老师几声怒吼制止了他们，接着拎出一位翘着二郎腿，嚼着口香糖，整节课就没看过电影屏幕的男生，几轮唇枪舌战，学生的气势一点也不输老师，最后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鉴赏老师只好拿起手机发送信息，很快一位值班老师出现带走了这位学生。威慑力立竿见影，我有了几分钟喘息时间继续我的提问，有几位同学开始举手，我略感欣慰，但是后来发现他们的回答都跟我的问题毫不相干。有跟我用日语打招呼的，有问我会不会做寿司的，有问我坐飞机去中国要多久的...都被我机智化解了，我内心还有点小得意，觉得至少学生还是积极的，我那时候还不知道，提问的没有一个是我的“亲”学生......
在共享教室的时间里，电影鉴赏课的老师在课堂管理上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也学习到了一些本地教师的课堂管理技巧。结果第一次单独上课时他们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男生们全部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右侧，不停地聊天，让我没有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决定把他们分开，但是同时也见识到了西班牙青少年胡搅蛮缠的实力:为了能继续坐在一起，不管我说什么他们都否认。最终我的耐心耗尽，在威胁要找值班老师过来带走他们的情况下才把他们分开。结果第二节课又坐在了一起，同样的情况再重复一次，我已经心力交瘁。类似的事情还有把脚放在桌子上，躺在桌子上，躺在窗户上，一上课就要上厕所或者去喝水，随时跟门口路过的同学打招呼...作为一个在中国接受基础教育的人来说，他们以上的任何一个行为在我看来都是不可容忍和饶恕的，任何一点都在挑战传统的师道尊严。在咨询了其他老师和校长后我开始整治课堂不规范行为:在提醒三次还不改正的情况下，就会叫值班老师把学生带走，学生攒够三次惩罚就会被逐出学校。我连续三周，每堂课至少带走两个男生。但是随后课堂就会充斥着一种杀鸡儆猴后，同病相怜的非暴力不合作氛围。
我的最终目的还是恢复课堂秩序，让课程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而不是惩罚学生，既然他们没有办法改变，我只能改变自己了。我开始降低自己的期待，忽略掉他们没那么影响课堂教学进行的不良行为。任何一点他们对于课堂的回应我都会给予积极的评价。能学一点是一点，尽量保持他们对于这门语言的兴趣就好。我开始减少重复的跟读和书写，改用游戏的方式让们熟悉中文发音和字词，尽量采用肢体活动类的游戏进行课堂教学，一是提高同学们的学习兴趣，寓教于乐，二是可以消耗他们过剩的精力，。虽然男生们很多时候仍然不遵守游戏规则，但是课程总算可以顺利进行下去了。就在我满怀希望地认为放牛班的春天不远时，情绪终于失控了。
一次在我解释游戏规则时，男生们在后面非常投入地聊天，没有人关心将要做什么，然后又一脸无辜地抬头问我什么时候下课，我突然觉得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忍耐和坚持都毫无意义。我感受到自己的脸开始充血发烫，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一连串的怒吼，吼出了一段时间以来一直压在心里的疑问，“我受不了你们了，你们对我有基本的尊重吗？你们对自己的时间有基本的尊重吗？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选中文课，学点自己喜欢的不行吗? ”课堂顿时一片安静，我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那几个男生，他们一个个低下头。前排的女生看出来我情绪崩溃，起身安慰我。我尽量稳住情绪完成了最后一个练习。在下课铃响起的那一刻，转身离开教室，直奔副校长办公室。
我强忍住情绪，跟她讲述上节课发生了什么以及这一段时间以来学生的不良行为，她拥抱我表示安慰和理解，要为我主持公道，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抱着她崩溃大哭。我也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他们在其他课上也这个样子吗?副校长说有一个学生在她课上也睡觉，还有两个已经攒够了其他老师的惩罚，加上今天我的就会被罚回家了，看来就算是校长大人该拿学生没办法还是没办法啊。跟她的对话消除了我的挫败感，其实这才是我情绪爆发的真实原因:是我对自己能力的失望以及课堂正常教学能否进行下去的担心。
在下一次课时,我已经可以非常平静地跟他们谈心，我再一次问出了上一次课看似发泄，实则非常核心的问题，他们为什么要选中文课以及他们喜欢什么? 答案五花八门，但是没有一个正能量。有说被调剂来的，有说听说这门课好过不容易挂科的。我十分无语，揉着太阳穴，苦口婆心地劝说:“人生很短暂，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让自己开心才不算浪费人生.”结果他们说什么也不喜欢。我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也反应过来归根结底他们不过是一群迷惘的青少年，很多成年人活得毫无生气不也是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吗，只不过他们不像成年人一样会控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空虚，只能像无头苍蝇一般毫无目的地或懈怠或冲撞。看来学什么对于他们来说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做有趣的事，找到生活的意义。
虽然我对他们的理解升华了，但是丝毫不影响他们继续在课堂上作乱，我仍然会批评他们，会把他们罚出教室，但是我也会跟他们聊天，试图了解他们。只要不上课，他们十分愿意跟我分享他们的生活，比如要玩一款游戏需要我帮忙验证微信账号，比如喜欢金发身材好的女生，比如有过三个男朋友，但没有一个是完美理想型...在老师评测会中我也了解到，班里有学生失去了父母，跟祖父母辈的老人生活在一起；有同学有注意力障碍；有同学有终生无法治愈的慢性病；有学生被学校叫家长，但是家长从来没有出现过。
就这样随着相处日久，我们之间还是有了熟人间的热络和信任，比如他们会在画家人的时候把我画上，会不时地用中文叫我谢老师。我也发现了一些能够控制他们的小妙招，比如利用他们胜负欲很强的特点，设置分组对抗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虽然他们还是会做出更改黑板上分数的行为。更有甚者，比赛激烈时候还会发生争吵。但是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青春活力和积极的因素，还有一点对课程内容的热情，我想这才是最重要的。放牛班一定要有春天吗，好像也不一定，没有人能够解决他们人生中的困扰，他们终会在跌跌撞撞中成长，找到自己的路。在孩子们的生命历程中，我来过，试图理解和帮助过他们；中文和汉语在他们的生命中出现过，让他们投入和快乐过，那么所有的一切终究会有意义。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