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医院借一缕光
文/韩寒
暮色漫过窗棂时,我正蜷缩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刷着短视频。指尖机械地上滑下划,屏幕上的光斑跳成支离破碎的片段,像极了此刻被切割得七零八落的生活。厨房飘来速冻水饺蒸腾的水汽,混着洗衣液残留的柠檬香,这寻常烟火气突然变得刺鼻起来——原来日复一日的安稳竟成了最沉重的枷锁。我抓起外套冲出门去,目的地是城西那家三甲医院。那里藏着破解生命谜题的钥匙,而我要亲自去叩响那扇门。
推开住院部旋转门的刹那,消毒水的气味如无形浪潮涌来。走廊灯光白得晃眼,映出地面瓷砖上细密的裂纹,仿佛某种隐喻。我放轻脚步踱进肝胆外科病区,这里的时间似乎被调慢了节拍。靠窗的32床躺着位头发全白的老爷爷,枯瘦的手背插满输液针头,却固执地用另一只手举着绘本给小孙女读故事。小女孩粉嫩的脸庞紧贴玻璃,呵出的热气在窗外凝成朵朵白梅,她的眼睛比星空还要明亮。老人沙哑的声音时断时续,像老式留声机里飘出的旋律,而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则是最动人的和弦。我伫立良久,忽然发觉自己从未如此清晰地听见过生命的交响。
拐角处的监护室里,年轻的母亲正在给婴儿喂奶。她苍白的脸上浮着温柔笑意,尽管身上还连着引流管,手臂因化疗泛着青紫。床头柜摆着未拆封的满月蛋糕礼盒,蜡烛早已融化成粘稠的琥珀色液体,顺着盒壁缓缓流淌。护士轻声提醒该换药了,她小心地将熟睡的孩子交给丈夫,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美梦。那一刻,我莫名想起自家阳台上晒干的被褥,阳光的味道原来这般奢侈。
电梯间遇到推轮椅巡房的责任护士长。她胸前挂着的工作牌已被磨得发亮,鬓角几缕银丝若隐若现。“刚送来个急性心梗的患者。”她边说边加快步伐,鞋跟敲击地面的节奏急促如鼓点。穿过长长的通道时,我看见重症监护室外面蹲着个穿校服的男孩,书包还挂在椅背上晃悠。他盯着监控屏幕里父亲插满管子的身影,睫毛上凝结的水珠折射出彩虹般的微光。我摸出手机删掉了刚才拍摄的落日余晖照片——比起滤镜下的绚烂,眼前这幅画面才配得上“震撼”二字。
肿瘤科阳光房里的场景尤其难忘。穿病号服的人们围坐在圆桌旁包饺子,面粉沾满笑容绽放的脸庞。有人戴着滑稽的化疗帽,有人手臂留着紫红色的针眼,但没人在意这些。沸水咕嘟咕嘟冒着泡,蒸汽裹挟着葱姜香气升腾而起,模糊了墙上“静”字标语。他们讨论着出院后要去做的事儿:去看孙子毕业典礼、给老伴儿补拍婚纱照、在海边搭座小木屋……那些平凡的愿望此刻都闪着神性的光辉。
走出医院已是深夜。寒风卷起落叶在空中翻飞,我紧了紧大衣领口,却感觉有团火焰在胸腔燃烧。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路延伸向远方亮着暖黄灯光的家。玄关处摆着家人新买的绿植,叶片上凝结的水珠像是星星坠落凡间。卧室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那是世间最动听的安眠曲。原来幸福从来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此刻能够自由呼吸的空气,是枕边人轻柔的鼾声,是清晨第一缕阳光跃上窗台的温度。
往后的日子依旧会有琐碎与庸常,但我学会了在寻常风景里寻找微光。洗碗时听水流潺潺奏乐,通勤路上看云卷云舒变幻,就连超市收银员机械性的“谢谢惠顾”都成了生活的注脚。每当想要抱怨命运不公时,记忆中便浮现出医院走廊尽头那扇永远敞开的门——门后是没有剧本的真实人生,提醒着我:能健康地活着,本身就是上天赐予的礼物。


作者简介:韩寒,江苏省连云港人,1990年出生,江苏海洋大学毕业,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连云港公益协会会员。国企工作,多年来,在省以上报刊发表文学作品百余篇(首),诗文被选入多家文学作品选集,江苏省作协“壹丛书”入选者。著有散文集两部、诗集三部、小说集一部,现为都市头条,采菊东篱文学社特约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