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甜南疆线
铁道兵独立汽车营 李秀峰
八一军旗永远飘扬在我心中的高地。回忆青春岁月,不悔军营路,常怀战友情,十载铁兵岁月,幸福感满满,甜蜜溢出心扉,汩汩流淌。

我从太行山一个小山村走进军营,当穿上盼望多年的六五式绿军装,戴上红帽微红领章,我觉得自己进了蜜罐,多么幸运啊!入伍当年八月初,又有机会奔赴南疆,为铁路建设奉献力量,从此更加精神饱满全身心地投入到部队之中。我庆幸,走进了一个属于我的领地,像骏马奔驰草原,像雄鹰翱翔蓝天。再苦再累心也甜。学驾驶,当文书,加入党组织,提升排长。一步一个脚印走在铁兵军营大道上。新疆的巴音沟、阿拉沟,鱼儿沟是我的风水宝地,连长、指导员、排长、班长、开车师傅以及战友们都是我的福星贵人,护佑我不断茁壮成长。
每当“八一”建军节来临,我的精神格外充沛,那些曾经的军旅生涯,像一幕幕电影在脑海中呈现。参加南疆铁路建设的日日夜夜,尤其难以忘怀。祖国的西北边陲,壮美辽阔的新疆大地,那个年代艰难的奋斗历程,还有那些可亲可敬的首长战友,点点滴滴都令人回味无穷。参军第一年,我有幸成为南疆铁路建设者;我是铁道兵独立汽车营一名战士,几乎每天都驾车奔驰在天山南北,生活阅历丰富多彩,那些特别的苦,特别的甜让人记忆犹新,印象深刻。至今仍痛并甜蜜着。
我和新疆那么有缘,一见钟情爱上了它。总感觉它就是心中的诗和远方。我喜欢它的辽阔苍凉,喜欢它的坦坦荡荡,喜欢它的气象万千,喜欢它的原始天成。喜欢它物产丰饶瓜果飘香。
说到它的甜蜜的瓜果,立马会想到举世闻名的葡萄、哈密瓜。当时生产力不高,葡萄、哈密瓜产量很少。加上当时交通不便,尽管名声在外,但进疆三年了也没一睹风采,更别说亲尝它们的美滋味。上级首长知道战士的心愿,在七七年中秋,给直属部队送去关爱,送去大家盼望很久的香甜瓜果。记得当送瓜车 停下时,整个连队沸腾了,不用吹集合哨,全都集中到连队操场,连临时来队的几个军嫂也不惜抛头露面,站在一旁喜滋滋地观看。整整两辆解放汽车装得满满当当,一车大西瓜,半车哈密瓜,还有半车柳筐装着无籽白葡萄。西瓜滚瓜溜圆,哈密瓜金黄美味。一筐筐白葡萄像碧玉雕成,晶莹剔透,引人垂涎。分享开始了,每班一筐葡萄百十斤,人均两个哈密瓜尽可自享,西瓜每人平均两三个,我们班分的瓜果存放在通铺下,几乎装满铺圪廊。大家吃得满嘴流蜜,满手沾糖。那样满足,那样甜蜜,幸福从心底涌出,在脸上闪亮。一顿瓜果大快朵颐,终于圆了吃葡萄哈密瓜的梦。令人感到心旷神怡的满足。
众所周知,提升部队战斗力的从来不只是动员说教大道理,吃穿住行用方方面面做得到位,胜过几个指导员忙活。其实从部队进疆就能感受到各级领导的关心,八月进疆,九月领津贴就从六元变成七元了,千万别小看月增一元,那可是相当于七分之一工资 。由于进疆部队数量大,一时供应跟不上,吃了几天干菜鸡蛋粉。不过当年入冬前,大白菜、土豆、萝卜、皮牙子等新鲜蔬菜就供应到各连队,猪肉、羊肉、牛肉、马肉、骆驼肉、牦牛肉,无论数量还是品种渐渐丰盛,源源不断地出现在部队餐桌。加上部队自力更生,养猪、种菜、小作坊,第二年生活就有了明显改变。一日三餐,粗细粮搭配,菜肉食品供应到位。特别是从七六年底开始,由于政治环境的改变,连队生活也发生了巨大改变。上级要求各个连队三用堂配餐桌、板凳。要求早餐至少吃四菜,中晚餐八菜一汤,主食一个星期不重样。这么丰盛的餐饮,就是出车在外,只要能赶回连队,绝不在外就餐。

夏季气候干燥炎热,为解暑降温,第二指挥部给直属部队发放白糖茶叶。记得拿到五斤白糖、一大包上等茉莉花茶;马上被又香又甜的氛围包裹,还没喝就被巨大的幸福感醉倒;生平第一次喝花茶,第一次茶水加白糖,简直太美了!要知道,当时物资并不丰富,要搞到这么多东西,上级领导费了多大劲啊!
物质生活丰足,精神食粮更是丰富多彩。铁道兵文工团从北京到新疆,走部队,进营门,送上高水平节目。兵部男女篮球队在巴音沟球场为我们表演上等球艺,女篮还和我营篮球队进行友谊赛。多次受邀到铁五师礼堂观看师宣传队演出,欣赏战士明星风采。二指后勤部派人下到独立汽车营,指导各连开展文体活动,从基层抓文化建设;建图书室,辅导连队文艺节目排练。独立汽车营建营后第一次搞起文艺晚会。特别记忆深刻的是七六年底文艺大解放,驻鱼儿沟部队、地方单位相互邀请看电影,有时一个星期连看七晚上。特别有趣的是:连队集合时气温在摄氏三十多度,穿单衣,但羊毛军大衣必须带着;一场电影看不完,气温骤降为摄氏五六度,穿上毛大衣继续看电影。鱼儿沟一大特色是:放电影不能用屏幕,用类似照壁的墙,抹上白灰来代替。鱼儿沟紧邻大风口,狂风大作随时来,银幕布质抗不了狂风。文革前那些精彩的故事影片,轮番登场,一部比一部好看,给部队送上丰富的精神文化大餐。提振了士气,干工作完成任务,队伍气势那是嗷嗷叫啊。那时作为新任排长的我,最爱的事就是带队出操,铿锵的步伐踏出地动山摇的气势,洪亮的口号声震九霄,百十人的队伍整齐一致,那个心气,那个劲头,纯是从心底发出的自觉。那是对铁兵生活的满意,对党和军队的感恩。连队建设蒸蒸日上,幸福感、自豪感、骄傲感,感觉满满!
说起吃苦,当然不能和修筑天路——青藏铁路的兄弟部队相提并论。但当时,觉得自己受的苦和累,不算艰苦卓绝,也是常人不可企及。不说吐鲁番盆地夏天酷热难耐,不说百里戈壁狂风撕扯,不说阿拉沟一天历四季的魔幻,不说奎先冰达坂常年冰雪寒冷,更不说干沟道路崎岖曲折。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折磨等经历。

那是一九七五年七月的一天,排副带队,全排车辆出动,到大河沿铁五师仓库装水泥,运往奎先隧道工地。返程时已走到冰达的南坡,马头湖已遥遥在望,头顶乌云密布,瞬间狂风大作雪片从天倾泻,不大工夫,道路积雪达到一米,车辆无法行驶。不一会就有人从山上下来了,原来狂风暴雪把山口填埋了,道路无法通行。前方车辆足足堵有三里地。排副令全排给车放水,锁上车门,步行下山。那时候刚进疆,对当地气候变化认识不足,正值盛夏,身上单军衣,脚下解放低腰军胶鞋;更有几个战士赤脚穿着自买的塑料凉鞋,怎么踏雪下山啊?何况从山顶下到最近的驻曙光厂的铁二十四团招待所至少有十五到二十公里!没有办法,硬着头皮走吧,留下等救援,可能会冻死天山顶。下山的队伍长长,有军人也有老百姓,特别是有老人儿童,更有背行囊的负重者;军民鱼水情,不用领导安排,大家自觉地帮助老乡们,背小孩扶老人,抢着背背包,互相扶持鼓劲,一步一步踏雪而行。从下午约两点一直走到天黑透了,才到目的地。安置好同行的老百姓,大家才到团招待所歇息。坐下一看,所有人的脚都冻成了冰坨。踩雪而行,刚开始冻得脚生痛,走着走着失去知觉。有人张罗去伙房打热水泡脚化冻,立即被参加过大兴安岭嫩林铁路建设并有极冷地带生活经验的老兵制止。老兵让大家到门外掇上雪花装盆,然后将雪洒在脚上,用双手慢慢揉搓双脚,待能把鞋袜脱下时,再继续用雪搓揉脚趾,直到慢慢变暖。快天亮时,所有人员都自救完毕。只是脚上冻疮轻重程度有别。还有几个人耳朵冻成蒲扇,渗黄水,好久才恢复正常。那种极度疲惫,钻心的疼痛,没有经历过是不能体会到的。
一九七七年独立汽车营从巴伦台巴音沟搬迁到鱼儿沟烽火台下。住房条件发生了很大改变。再也不住羊圈牛棚,也不用支帐篷了。住进了车站为职工准备的套房。砖混结构,预制板顶,坚固结实美观。小套房两小间约三十多平方米,一进门小客厅,后面是小厨房。还有一间是卧室,正好打一大通铺住半个班,一个班两套房相邻,前后木窗上玻璃通风透光。室内小火炉大火墙,住着别说多惬意了。可好景不长 ,没几天我发现自从搬入新家,身上开始起红圪瘩,四肢上密密麻麻,一天比一天多。特别到上午奇痒难耐,忍不住用手去抓,直到抓得鲜血淋漓,还影响开车安全。后来班里又有人患了此症。只好求助卫生员,卫生员看后也一脸茫然,既不像湿疹,又非食物过敏,只好说观察几天吧。没多久鱼儿沟驻军陆续有人患此症,有人说是臭虫叮咬的;臭虫喜欢在松木板里生存,而我们用松木板钉的大通铺,正好为它们准备了温床,灭虫吧!听说硫黄熏就行。星期天我带几个战友去鱼儿沟 车站货场,那里因施工需要堆放大量硫黄块,货场无人看守。拿回来立即砸成小块,报纸细柴放进洗脸盆,码上硫黄点火后端入室内,紧闭门窗。不一会浓烟弥漫全屋,为了灭虫效果好,又多蒙了一会,觉得差不多了,才开门开窗放烟。我是班长,当然开门我先上。一打开门,一股浓烈的烟直扑鼻腔口腔,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受到强烈的刺激,猛然咳嗽起来。由于鼻子嗓子受到伤害,从此患了过敏性支气管哮喘 ;受到刺激气喘不止,中西药吃了无数,一直除不了根。待室内空气清新后,我低头一看,地下床下臭虫尸体铺下一层,用笤帚扫了一铁锨。从此以后,每个星期都熏一次臭虫,终于抑制住了大量繁殖祸害军人的可恶臭虫。
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必然。就算身强力壮的军人,也会生病。在南疆铁路建设过程中,铁道兵部队战友们掉头发,手脚脱皮,指甲盖上翻,季节性痢疾,职业性胃病比比皆是,大家心系工程,胸怀大志,没几个人关注自己的小病,只要不影响工作,就能拖则拖,实在不行才去找卫生员或军医,吃几片小药,小疾不下火线。那年我得了一种怪病,精神压力沉重。开始时只是浑身无力,后来四肢疲乏,因为肩负班长重任,不便声张,咬牙坚持吧。到后来严重到早晨起床都困难,脑袋指挥不了四肢,抬不起胳膊伸不动腿,要人帮忙拖着起床,再费力活动一会儿,才能勉强行动。小时候,村里有人得了渐冻症,从不自如到卧床不动,无法可医,只能等待死之到来。左思右想,休息时到营卫生室找军医。胡军医是山西老乡,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我把自己的症状和困扰告诉他。听后他哈哈大笑:小老乡,我包治你的病,给你几片小药,按时服用,三天可好。能告诉我是什么病吗?缺钾症!离死远着呢,放心回吧!果然,卸下思想包袱,加上按医嘱服药。三天后我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模样,意气风发地投入完成工作任务之中。
那是火红年代,那是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让人永记,刻骨铭心。军队是我的家,首长战友是我的亲人,十年部队生涯是我的高光时刻!假如有来世,边疆军营内一定有我竭力奉献的身影!
五十多年过去,我已步入古稀之年。回想起来,当年参军入伍,把青春献给建设和保卫祖国的伟大事业,是我最自豪的选择。尽管吃过不少苦,受了许多累,今天吃苦受累成了我最大的安慰,是军队生活给予我的磨炼,奖励给我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财富,无法用金钱衡量它的价值。一日当兵,终身受益,熔炉淬炼,终成金刚之身。
槛外人 2025-7-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