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迷宫:一座超级商场的生存寓言
文/周中金/退役军人、湖北省武穴市住建局退休人员
诵/云中鹤
正午的烈日将武珞路烤得发烫,柏油路面蒸腾着扭曲的热浪。我站在中部战区总医院的停车场,望着对面那座横亘在城市肌理中的庞然巨物——武汉梦时代广场。80万平方米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芒,17万平方米的幕墙上,近30万颗LED点光源正静默蓄力,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吞吐着永不停歇的人流。
穿过斑马线不过百米,进入这座迷宫却需要一场漫长的仪式。车辆在地下四层的入口处排成长龙,引擎声与蝉鸣交织成夏日的烦躁序曲。325号车位藏在"8"字型动线的阴影里,数字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孤寂的光。这座地下王国藏着上千个这样的格子,却依然装不下暑期汹涌的欲望。每辆驶入的车里都载着期待:孩子盼着乐园的过山车,年轻人念着雪场的凉意,长辈们惦记着楚风汉味的老味道,更多人只是想逃离户外40度的炙烤。
电梯像个顽劣的精灵,无视六楼大餐的约定,径直将我们抛向七楼影视城。爆米花的甜腻与可乐的气泡味在空气中发酵,孩童的尖叫与影片预告的音效撞在一起,候影区的长椅上,情侣们十指相扣,目光却黏在手机屏幕的取餐号上。下到六楼,每家餐厅门口都排着虔诚的信徒,等位区的塑料椅上坐满了捧着菜单研究的人,叫号机每发出一次"叮咚",都能掀起一阵微小的骚动。友人本想请我品尝的"像样的大餐",在现实面前不得不降格为生存所需的基本热量补充。
我们像两只迷失的工蚁,沿着商场的血管不断下行。20余个风格各异的中庭构成精妙的陷阱,波浪形台阶、蛋壳穹顶、玻璃回廊将人流自然分散又重新聚集。三楼乐园入口处,家长们背着鼓鼓的双肩包,脸上挂着疲惫而宠溺的微笑,孩子们手中的卡通气球在人群中浮动,像一个个彩色的小太阳。这里的空调系统精确控制在22度,冷气从格栅中均匀渗出,足以让每个毛孔都忘记外面的酷暑。商场设计师深谙现代人的软弱:我们既渴望人群的热闹驱散孤独,又贪恋恒温环境里的个人舒适。
一楼面馆的队伍蜿蜒如蛇,透明厨房里的师傅们像在进行某种神秘仪式——面团在手中翻飞成丝带,沸水翻滚着吞没面条,葱花与辣椒油的香气刺破喧嚣。取餐口的队伍里,每个人都踮着脚尖张望,眼神里的饥渴与原始部落等待分配食物的先民别无二致。窗外的阳光白得刺眼,友人劝我留下的理由如此真实:"出去一趟准得晒脱皮,这里的空调多舒服。"我们终究是温室里的花朵,宁愿在舒适区里忍受等待,也不愿踏出去寻找更自由的可能。
B区1楼的蛋壳形中庭里,阳光透过500平方米的玻璃穹顶洒下,在地面拼出流动的光斑,照亮了一张张饥饿而焦躁的脸。有人端着号码牌在餐桌间逡巡,像寻找猎物的狼;有人干脆坐在台阶上刷手机,将等待的焦虑交给短视频的算法;还有父母追着乱跑的孩子,喊叫声淹没在背景音乐里。我们最终捧着面条站在角落进食时,突然意识到这个场景的荒诞——在相当于8个足球场大小的空间里,我们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安稳吃饭的座位。面条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恍惚间,整座商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消化系统,滚梯是食道,商铺是消化腺,而我们不过是其中一粒即将被分解的食物。
地下一层楚风汉味馆飘来的糊汤粉香气,三楼WS梦乐园传来的过山车轰鸣,八楼热雪奇迹渗出的丝丝凉意,电玩城里此起彼伏的电子音效,美妆柜台的香水味与童装区的奶香味交织——这些感官碎片拼凑出一幅后现代浮世绘。17万平方米的LED幕墙在暮色中亮起,变幻出流光溢彩的图案,内里却是最原始的生存竞争:抢车位时的眼神交锋,挤电梯时的肢体博弈,等位时的耐心消耗,连找座位都成了一场小型战役。这座商场像一面哈哈镜,放大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悖论:在物质极大丰富的表象下,每个人都在为最基本的满足而奔波。
当夜幕降临,梦时代的灯光秀准时上演,LED灯在幕墙上拼出星空、花海与城市剪影,吸引着路人驻足拍照。那些被困在迷宫里的灵魂是否也会发出同样的疑问:是我们带着需求消费了商场,还是商场用欲望消费了我们?在这座饕餮迷宫中,每个人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那碗面条——可能是一场酣畅的滑雪,一次刺激的游乐,或是一顿满足的大餐——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为商业逻辑的一部分。
走出商场时已是深夜,晚风带着余热拂过脸颊。回头望去,那座巨兽依然亮着温暖的光,像一个永不打烊的乌托邦。或许,真正的快乐不在于找到什么,而在于永远保持寻找的姿态;就像我们终究没吃到大餐,却在这场"生存挑战"里,读懂了一座超级商场的秘密——它用钢筋水泥装下人间烟火,用商业逻辑编织快乐迷宫,而每个走进来的人,都在无意中书写着属于自己的生存寓言。
主播:云中鹤,男,1956年生,大连市人。1977年应征入伍,在海军部队历任排长、连长、军务参谋。团职军官转业至地方后,先后从事过政法、纪检监察、宣传等项工作。热爱体育运动和文学艺术,是大连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