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系列组诗～～《母乳谣》（九）

文/杜永脉（少陵堂）

 《硬币暖漫荒凉》

绿皮车吐出浓烟的晌午，

站台是突然倾斜的麦场；

她已把学费缝进内袋，

红绳捆住四年的口粮。

咸菜坛在行李底发酵，

塑料盆塞满褪色叮咛；

广播声突然啄食静默，

她指尖在衣兜里潜行。

当汽笛犁开空气的垄沟，

她猛地攥住我的袖口——

几枚硬币裹着体温，

突然在掌心撞成星斗。

“城里有夜路要亮灯的”，

话音被轮轴声碾成丝；

那硬币烙着汗渍的纹，

坠进我裤袋、甸甸沉。

我推挡的手撞上她肋部，

突出的枝桠硌疼指节骨；

她像护雏的母鸡弓腰，

把硬币摁进我裤缝深处。

转身时蓝布衫飘成帆，

发梢银丝是未融的霜；

我数着裤袋里的温热：

三个月亮带七颗太阳。

列车开始啃噬铁轨，

她突然追着车窗奔跑；

佝偻的影在水泥地匍匐，

像当年我扯断的襁褓。

硬币在颠簸中发烫，

灼着大腿侧边的肌肤；

隔窗望见那粒黑点，

仍在站台砖缝里踌躇。

邻座啃着油亮的烧鸡，

我摸着硬币冰凉的唇；

它们说家乡的土语：

“菜汤热透才能喝滴！”

入夜车灯舔过旷野，

硬币在袋中结出薄霜；

起身泡面的瞬间，

叮当声惊醒了上铺鼻鼾。

蜷身时触到那团硬物，

像触到她病了的胆囊；

当年集市卖粮的夜路，

这钱币曾贴着她肋腔。

月光漂白硬座的时辰，

硬币在指间翻成日历：

周一该晒褥的提醒，

周三防骤雨的焦虑。

清晨停靠水汽站台，

邮局墨绿柜台闪至；

硬币跳进汇款单格，

却写她村庄的名字。

当广播报出终点站号，

硬币已焐成我的印章；

接站口人潮如麦浪，

她声音在耳边翻荡：

“出站口有风要系扣啊”，

那余温穿透四年时光。

如今我抚过西装内袋，

信用卡冰着金属泽光；

而当年那三枚硬币，

肋间的满月山，早已成长——

每当生活突然塌方，

就听见叮当声在血里晃；

“买碗热汤喝吧孩子”，

沉甸甸的暖意自肋间涌，

漫过所有昂贵的荒凉。

2025年7月28日  主述母亲对儿女一辈子付出

编(作）者简介:艾兰，曾用名蓝雪花，本名王凤，山东临沂人，1979年生于山东德州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