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名誉社长:王德席 陈长海
社长:陈常河
总编:陈常河
副社长主编:王小强
副社长副主编:李云峰 李宜普
编发:陈常河


作者简介:陈长海山东省泰安市宁阳县人,泰安市作协会员,山乡退休教师,汇文书联签约作家,2022年出版《岁月留痕一陈长海文集》一部,2024年出版长篇小说《大山情》上部。
第三十一章
最近冯金兰一直心情不好。除了在课堂上还能见她的笑模样,平时总是少言寡语。周迎春发现。她最近吃饭也少了,有时喝几口汤。夜里翻来复去睡不着觉,脸色发黄,人也瘦了许多。迎春问她,她总是勉强一笑,说没有什么事,只是胃口不好,身上有些乏力,可能过一段时间就好了。马婶知道后,总是千方百计做点好吃的,叫闺女给她带到学校。这天,马婶扫扫甏子。给金兰做了香喷喷的葱油饼,切成一块块的,放在一个盘子里,用一条白毛巾包好,叫迎春带给她吃。金兰见马婶经常这样,家里又不富裕,很受感动,说真香。可她只吃了两小块就不吃了,还一个劲儿地劝迎春吃,说剩下就不好吃了。迎春推辞不下,只得吃了一块。
周迎春知道金兰有心事,很想劝劝她,让她开心。有时故意说个笑话,有时开个玩笑,她也高兴不起来。迎春实在想不出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她高兴,为此也很苦恼。星期二的中午,冯金兰正在教室里给孩子们讲课,忽然一阵头晕。她稳稳神,用手扶着讲台,想继续讲完那道只讲了一半的应用题。同学们见老师脸色不对,头冒虚汗,忙问:“老师,你怎啦,有病了吗?”她向大家摆摆手,示意大家别乱说话。她刚讲了两句忍不住呕吐起来。她在教室门口吐了两口黄水,非常难受。同学们都吓坏了,一个女同学跑到办公室给正在批改作业的周迎春报告。
周迎春出来一看忙说:“金兰姐,你病了,我扶你回家。”她让学生先上自习,然后扶着金兰,走走歇歇回到家里。马婶忙扶金兰在床上躺下,又叫迎春去村里的卫生室请医生。医生很快就来了。他先给金兰量了一下体温,并不发烧。又用听诊器听了听说:“不用害怕,没有什么大碍。可能是最近遇到一些事情,心情不好。心事大重,加上劳累,睡眠不足,营养不良造成的。要注意多休息,增加营养,改善睡眠。”他给金兰开了几片安定片说睡前吃一片,效果不明显就吃两片,不能再增加了。还有,这药不能长期吃有较大的依赖性。医生说完就走了。
马婶和迎春走出屋子,迎春对娘说,孩子们还在教室里上着自习哩,我得马上去看看,可别闹出什么事来。她说完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医生叫增加营养,这可难坏了马婶。庄稼人一年四季地瓜面糊涂,有时连个煎饼都吃不上,到哪里去找营养啊!最后她把目光放在了那只正在下蛋的花豹子母鸡上。她的这只母鸡吃食很刁,蓬起翅膀伸长脖子,尖尖的嘴巴啪啪啪啄个不停,连那只芦花大公鸡都抢不过它。它能吃可也能回报主人,一年能下二百多个蛋哩。要不是为了金兰,她真不忍心杀掉它。“花豹子啊花豹子,你别怨我狠心。我是真没有别的法呀!”她知道,现在想逮住它可不容易哩,它太猖了。她打算第二天一早把它从鸡窝里掏出来。
天快黑了,迎春放学回到家里,坐在床沿上守着金兰。金兰中午吃了一片安定片,终于睡着了。吃晚饭的时候,马婶不忍心叫醒她:“咱们吃饭吧,叫她多睡一会儿。”
自从冯金兰拒绝了跟胡一帆进城,周长发心里格外高兴。“这闺女真不错,重新给咱山区的教育事业带来了希望。”他从心眼里喜欢这个闺女,有时觉得她比自己的亲闺女都亲。现在她看到金兰病了,心里很着急。他亲自来到代销点,给她买来一斤白糖和两斤圆酥,又到打烧饼的立柱家称来五斤白面,嘱咐老伴儿要好好侍候金兰,说要把这件事当成一项政治任务来对待。
已经半夜了,马婶和迎春一直守在金兰身旁。金兰醒来喝了一碗糖水,又昏睡了过去。迎春见娘年纪大了,困得直打盹儿,就叫娘回堂屋去睡。她说娘您放心,这里有我哩。迎春一直守到天明。
第二天早上,金兰醒来喝了一碗鸡蛋汤,觉得身上好受了些。马婶见金兰舌头发紫,眼皮沉重,打不起精神来,便拿来一根纳鞋底的钢针说:“闺女别怕,我给你‘调调’。说着用一只手将金兰的额头上的头皮捏起一个包,用另一只拿着钢针的手朝那个包猛得一扎,一股黑血便从那儿流出来。马婶并不松手,仍紧紧地捏着那头皮。不大一会儿血不再流了,马婶就用一撮新棉将额头上的血迹擦干净,说你去躺一会儿,起来就好了。
金兰躺在床上,昏昏治沉,迷迷乎乎。她好像来到一片大沙漠。她在那沙漠上走着,沙很松软,脚一踩上去便被深深地陷了下去,一直没到膝盖。她费力地拔出脚朝前迈,每走一步都很艰难。那沙漠可真大啊,一眼望不到边。她还是坚定的、竭尽全力地朝前走着。她坚信只要不放弃努力,就一定能走出这地方,到达那长满鲜花和树林的绿洲。可是她太累了,竟倒了下去。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怎么也站不起来了。这时忽然妈妈来到了身边,她大声地说:“孩子你站起来,快站起来呀!”她猛地一用力,终于站起来了。
金兰一下子醒了,见马婶正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碗站在了自己的面前:“闺女,快喝点鸡汤吧,我刚炖的,可香啦!”金兰看首那张和蔼慈样的面孔,眼泪夺眶而出,嘴抖动着:“娘——,我的亲娘!”马婶和迎春也泪流满面。马婶高兴地“哎——”了一声,擦去泪水:“我这辈子能有你这么个好闺女死了也值啦!”
金兰喝完那大半碗鸡汤,发现碗底下还有两块鸡肉。马婶说快尝尝烂不烂?我炖了半锅哩。”金点吃了一块说可香啦,又夹起另一块送到马婶嘴边:“娘,您也尝一块!”马婶不肯吃。金兰装着生气的样子:“您要是拿我当亲闺女就吃了它,要不是就别吃。马婶一下子笑了:“俺闺女叫我吃,我就吃。”一口把肉吃进嘴里,“还怪烂乎哩。”三人都笑了。
那锅鸡汤和肉金兰吃了两天才吃完。她觉得自己好了很多,身上也有劲儿了,就要去上课。长发叔说:“孩子,你先别管学校里的事,把身子养好了再说。你放心,学校里不是还有迎春顶着吗?”
又过了一天。早饭后七八个孩子来到周老师家,来看望自己的冯老师。他们有的拿着一条饼干。有的拿着几块自己舍不得吃的水果糖,还有的拿来几块柿饼。宝存拿来一罐头瓶酒枣,说这是俺娘从树上一个一个揪下来的,她叫俺拿来让老师尝尝。小翠说老师你别挂着我们。这几天周老师给俺上完数学课,我们就自学语文,学得可认真啦,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没有一个捣乱的……
冯金兰鼻子一阵发酸,她用颤抖的声音说:“同学们,老师的病已经好了,咱们现在就去学校上课。”
第三十二章
好大的一场雪。
村庄、河沟、树林、田野和大山被盖得严严实实,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粉妆玉砌的世界。太阳出来了,灿烂的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着清冷的光,让人有些不敢睁眼。
大山里的孩子们可不管这些,他们自觉地从家里带来了铁锨、扫帚和小推车等劳动工具。外村的同学们还没有来到。他们在雪地里尽情地狂奔、打闹、嬉戏着,小脸冻得通红。几个调皮的孩子打起雪仗来,他们用手团起一个个雪球,向对方的身上砸去。对方毫不在乎,猛烈地还击着,还有两个孩子在雪地里打起滚来。
外村的同学陆续来到了学校。冯金兰和周迎春让大家按以前划出的卫生区打扫,并强调在劳动中要注意安全,不要打闹,更不要碰着伤着,大家高兴地说知道了。
孩子们干得热火朝天。雪很厚,足有三十公分。周迎春带来了劳动工具,还给冯金兰带来了一张铁锨,金兰负责教室前,迎春到操场那边去了。
她俩和孩子们一起,有说有笑地打扫着地上的积雪。这些从小在大山里长起来的孩子们,个个都热爱劳动,他们不怕吃苦不怕受累,把劳动当成一件愉快的事。三年级的玉河,头上戴着顶很大的羊皮帽子,盖住了少半边脸,时不时的往上托一下。大概帽子是爷爷的或者是爸爸的吧。头上虽然暖和了,可那双烂棉鞋却露着脚后跟。大家都笑他顾头不顾腚,上暖下凉。金兰说你别干了,快屋里暖和一会儿,注意照看一下炉子,别灭了火。他笑着说:“老师。我一点儿也不冷,身上还冒汗哩!俺爸常说饿的是懒人,冻的是闲人。”说完干得更欢了。
忽然操场上传来一阵欢呼声。金兰和孩子们循声望去,只见高年级的同学们在操场的东南角堆起一个很大的雪人。那雪人足有一米多高,胖胖的身子,可惜头太小,像个大肚子弥勒佛。头虽小,两个眼睛却像铃铛,高高突起,显得既骨稽又可笑。小华说不像弥勒佛,倒像电影《小兵张嘎》里面的鬼子胖翻译官。大家拍手赞同,说还真有点儿像。
这时有人指着操场西边对金兰说:“老师您看,二蛋吃雪哩!”金兰一看,二蛋正双手捧着一个馍馍大的雪球在啃,就说二蛋,那雪球不凉吗,吃了肚子会疼的,快扔了。二蛋挤眉弄眼地做出怪相说:“老师,一点也不凉,还烫嘴哩!”大家听了笑起来。
操场那边有两个同学在地上滚着一个很大的雪球。那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吃力,他们边滚边兴奋地喊道:“大家快躲开,坦克车开过来了!”几个同学一边在后面跟着,一边“加油、加油”地给他俩助威呐喊。他俩把雪球滚到操场南边,猛一用力,那雪球一下子滚到下边的沟里去了。
等把雪全部打扫完,天已经晌午了。金兰吹响了集合的哨子,大家马上来到了操场上。金兰说,今天大家劳动都很积极,不怕苦不怕累,值得表扬。现在放学,别忘了带回自己的劳动工具。外村的同学在路上要注意安全,途中不要逗留。下午咱们按时上课。
第三十三章
周长发吃过午饭,向河南边的“二能人”杨建利家走去。
上午周建国找到他:“叔,咱村的学生杨宝风今年考上了县重点高中,你知不知道?听说她爹坚决不让她去上,让她帮他在家照看代销点。咱村七八个初中毕业生,考上重点高中的只有她一个人。您得赶快找她爹去说说,这孩子不上学太可惜了。这事除了您,谁去都不管用。”
他俩在水库南边的那棵老梨村底下谈了很多,从教育的重要性谈到国家科技的发展,从山村的现状谈到农村经济发展的美好前景。周建国说,多少年来咱山村之所以发展这么慢,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缺少文化。现在国家这么重视教育,咱们决不能再让那些学习优秀的孩子放弃继续学习的机会。周建国还向他说了自己的想法:从今年开始,他打算每年拿出一定数量的现金,以党支部和大队委员会的名义设立奖学金,凡是石屋村考上高中、中专和大学的孩子,都进行一定的现金奖励。周建国说完,从衣兜里掏出一千元钱交给了他。
周长发心里特别喜欢这个年轻的后生。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比他那代人强多了。他胸怀宽广,目光远大,有抱负,有担当,身上有一种非常可贵的品质。从他身上,他看出了山区未来的希望。村里如能多出几个这样的年轻人,将会大大加快山区脱贫致富奔小康的步伐。
当他走进杨建利的院子时,看到“二能人”正在那棵茂盛的大杏树底下喝茶。一张不大的圆桌上放着茶盘,盘里放着一把小巧精致的紫沙壶和几个茶碗。他正迷缝着眼睛,专注地品味着那毛尖的醇香。
看见周长发进来,他有些意外,忙热情地站起来让座倒茶。说书记您工作这么忙,今天怎么有空来我家哩?周长发笑着说:“我听说咱闺女今年考上了县里的一中,真替你高兴。这可是国家恢复高考后咱村里出的第一个女高中生,这给咱石屋村的老少爷们长了脸哩!”
“二能人”听了老支书的一番话,立时明白了他的来意。他带着那种平时不常有的笑容,不断地给周长发倒茶,还从西屋里的货架上拿出一盒大金鹿的香烟,给他点上火:“书记您也知道,小凤她娘常年有病,一到冬天气管炎就厉害,根本干不动地里的活。我已年纪大了,进点货都费劲。家里离开小风还真不行哩!”
“老弟,咱可不能只看到手掌心、看不到手指稍哟!现在国家正搞改革开放,对教育更加重视,孩子们赶上了好时代。你想,不迅速提高国民素质,怎么能实现科技的腾飞和国家的强大!咱们这代人,吃了多少没文化的亏?可不能再让孩子们走我们的老路呀!
“唉,老哥哥,给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一个山沟沟里的小丫头片子,能认识几个字,会算些简单的帐目也就行了。再说,上完高中上大学,这得花多少钱!咱们庄稼人,怎么能供得起哩!”
“说实话,村里也研究了你家的实际情况,决定在小风上学期间,免除你全家的提留款和义务工。还有,从今年起,村里对本村考上高中、中专和大学的学生,设立了专项奖学金。考上高中的奖现金五百元,考上中专的奖八百元,考上大学的奖一千元!”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五百元放在了圆桌上。
“二能人”听了老书记的一席话,特别是看到圆桌上放的那五百块钱,不由动了心:“真想不到,村里这么看得起自己的闺女,又是免提留又是免义务工,还给这么多奖金。将来闺女如果真成了器,自己的脸上不也有光吗?到那时享福的还不是自己两口子?”
二人正说着话,小凤赶着几只羊回家来了,她看见周长发忙打招呼。“二能人”忙说:“我和恁大爷坐了老大一会儿了,他今天来咱家,还不是为你上学的事操心?看,村里连你上学的钱都给送来啦!恁娘呢?快让她弄几个像样的菜,我和恁大爷好好喝几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