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行. 走进成都7月里的桂湖
虫二
七月流火,成都平原却浸在水的清凉里。桂湖的水面铺展如一卷年代久远的宣纸,墨色是岸边垂柳的倒影,洇开处则是睡莲松弛的绿意。荷花擎着或粉或白的花盏从莲叶间升起,恍如千年前新都才子杨升庵挥毫落纸时溅起的几点淡彩,被时光遗忘在此,凝成了这满池的静好。
暑气凝滞的上午,桂湖的荷是懂得消夏之道的隐者。阳光透过云层筛落,在荷叶上滚作一颗颗碎银,风一经过,便叮叮当当坠入水中。那些初绽的荷苞尖上染着羞涩的霞色,待到花瓣次第舒展,颜色便由浓转淡,如同被清水涤荡过一般,显露出一种洗尽铅华的素净。荷叶上的脉络在光下纤毫毕现,宛若大地伸展的掌纹,承托着季节流转的秘密。早熟的莲蓬低垂,莲子深藏其中,如同岁月深藏的隐喻,欲说还休。岸边几株年迈的紫薇,老干虬枝上却迸出团团锦绣,浅粉深红的花球悬垂,风过时簌簌如雨,拂过湖心亭的飞檐,再无声跌入水面,漾开圈圈涟漪——是花写给水的信笺。
想像中,成都七月的雨,应该没有岭南暴雨“扑搭、扑搭…倾倒般的泻下来”那般粗粝,它绵密如雾,轻悄得几乎听不见声响。雨丝织成薄纱,笼住了升庵祠青黑的瓦当,笼住了杨柳楼台曲折的回廊,也笼住了湖心小洲上那几丛忧郁的修竹。天地间只剩下两种声音:雨滴潜入荷叶怀抱的细微吮吸,以及水珠饱满后不堪重负、终于从叶缘滑落时那一声清泠的“嗒”。湖面浮起万千细小漩涡,复又平复。此刻的桂湖,像一方被时光反复摩挲的温润古玉,水色沁入肌理,透出沉静的光。游人零星,花伞在烟雨中浮沉,如同漂移的睡莲。雨声滤尽了尘嚣,唯有水汽氤氲里,草木的清气暗自浮动。
阳光四合,桂湖便显露出它骨子里的旧。飞檐斗拱的轮廓在青灰天幕上渐渐洇开,像是杨升庵未干的墨稿。归巢的鸟雀掠过水面,翅尖点破倒影,将水中的亭台揉皱又抚平。岸边的石径被光线的余温浸染,凉意悄然爬上脚踝。
广州黄埔老年大学的校园——东苑公园荷塘,每当新月如钩,无声浮上树梢,清辉虽淡,却足以照见荷塘幽邃的肌理。荷的暗影在水中轻轻摇曳,翠鸟、蜻蜓、青蛙在粉白嫣红中喧闹。想必成都的桂湖此刻皆沉淀为深浅不一的墨韵。偶有迟归的蜻蜓停驻残荷,薄翼微颤,仿佛在测量夜的深度。蛙鸣次第响起,从湖的此岸蔓延至彼岸,此起彼伏,织成一张声音的网,打捞着沉淀湖底的陈年旧事。
我沿湖徐行,足音被湿润的泥土与青苔吸纳。那些散落在湖畔的落英,淡紫、粉白、浅黄,曾是枝头骄傲的宣言,如今委身尘土,却依旧保持凋零的姿态,如“雨的铭文”,镌刻着绽放过的尊严。它们使我想起桂湖深处那位谪居的状元郎杨升庵,他的傲骨文章、他的离恨诗篇,不也如这落花,虽被政治的风雨碾入尘泥,其精神却如莲香,“虽碾作为泥,唯清香如故”。四百载光阴如水漫过,升庵祠前的石阶已被脚步磨得温润,而湖中亭柱上的楹联墨色犹新,字句间那股文人的执拗与清气,仍在与荷风共舞。
桂湖的七月,是生命喧哗与寂静的双面绣。白昼,它慷慨展示荷的绚烂、树的葱茏、游人的笑靥,是泼彩的工笔;入夜,它则收敛光华,在月光与水波的私语里,在虫鸣与花落的窸窣中,展露出时光沉淀下的温厚内里,是淡墨的小品。这方水土,早已将杨升庵的风骨、明清的烟雨、乃至千年蜀地的从容,都化入自己的一泓碧水与满池清芬之中。穿行其间,步履不由得放慢,呼吸不由得放轻——生怕惊扰了那份“岁月静好的姿态”。
夜晚的桂湖,归还给守夜的草木、锦鲤、荷花与鸣虫。白日里那些“五彩缤纷的人事”,此刻都退为遥远的背景,唯有荷香如缕,随着夜气的流动,幽然沁入肺腑。这暗香清冷而执着,仿佛从历史幽深处浮来,携带着升庵的孤愤、离人的乡愁、文士的吟哦,最终沉淀在这片水域,成为桂湖的灵魂底色。
刘兰玲简介:
笔名虫二,毕业于广东省社会科学院政治经济专业。曾就职《信息时报》责任编辑、记者。是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诗研究会会员,广东省侨界作家联合会广州黄埔创作基地主任,公众号《黄木湾》主编,印尼《千岛日报》中华文化专版编委。
由星岛出版有限公司出版诗集《听风吹雨》。诗歌《一座丰碑》获“华侨华人与改革开放”征文二等奖;《紫金之歌》获得首届“永安杯″诗歌大赛优秀奖;《月圆之夜 隆平与稻花》获“家国情怀”诗歌大赛优秀奖;“写给广州的诗”诗词大赛《扶胥之口》获优秀奖。
作品发表于《中国诗歌网》、《今日头条》、《岭南作家》、《北京头条》、《侨星》杂志、印尼《千岛日报》,美国纽约《综合新闻》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