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渔渔,那般丝滑里浸满的亲情
暑气蒸腾,车轮卷着发烫的尘土一路奔袭,终于挨到家门。
“娃回来了,饿了吧?”母亲转身便急急奔向厨房,片刻便端出一个沉甸甸的青花大碗,碗里盛着的,是一粒粒、一尾尾金灿灿、滑溜溜的小鱼儿——正是那“漏渔渔”!旁边还配着两个小碗:一碗是油亮红润、酸香扑鼻的西红柿菜汤,汤里沉着炒得软烂的西红柿丁和碧绿的青菜碎;另一碗则是清澈却辛香四溢的蒜水,细碎的蒜末沉淀在碗底,上面浮着几点晶亮的油花。
“快,拌上吃!”母亲催促着,脸上漾着期待。
“听说你今要回来,你妈赶早起就漏渔渔。咱蒲城人,漏渔渔就着这蒜水和菜汤,吸溜着吃,才最是过瘾解暑!”父亲麻利地拿起勺子,先往我碗里舀了一大勺漏渔渔,然后淋上一勺滚烫的西红柿菜汤,那红亮的汤汁瞬间包裹住金黄的“小鱼儿”,最后再淋上小半勺辛辣的蒜水。
父亲用筷子轻轻一搅,红汤蒜水便与漏渔渔交融在一起,散发出勾魂夺魄的复合香气——谷物的醇厚、西红柿的酸甜、蒜的辛烈,还有那热腾腾的烟火气。
“来,像这样,一吸溜!”父亲说着,自己先迫不及待地扒了一大口,滋溜一声,裹满汤汁的漏渔渔便滑进了嘴里,他满足地眯起眼,喉结滚动。
“嗯!就是这个味!暑天吃这个,神仙都不换!”学着他的样子,我夹起一筷子,轻轻一吸。那滑溜的漏渔渔果真像活的小鱼儿一般,“滋溜”一下便顺着喉咙滑了下去!滚烫、酸香、辛辣、咸鲜,还有玉米面特有的清甜回甘,瞬间在口腔里炸开,直冲脑门,额头立刻沁出细密的汗珠,一路奔波的燥热仿佛被这霸道又熨帖的味道冲刷得一干二净。
“好吃!太香了!”我含糊不清地赞叹着,顾不上烫,赶紧吸溜了一大口。孩子也学得有模有样,吸得太急,烫得直哈气,却也舍不得停下,小嘴油亮亮地嚷着:“奶奶做的‘小鱼鱼’最好吃!”
母亲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眼角的笑纹更深了。她一边笑着,一边讲起了清晨厨房的“兵荒马乱”:“唉,别提了!想着你们爱吃,我特意多舀了新磨的玉米面,水滚开就倒进去,使劲搅啊搅……”
她用手臂在空中画着大圈,“谁知那面糊稀溜溜的,滑得像泥鳅!赶紧用漏勺想捞到凉水里定形,好家伙,那面糊从漏孔里钻出来,滴滴答答,稀稀拉拉,漏得满盆都是‘小鱼儿’,灶台上、地上也溅得到处是黄点,脸上的汗水和面粉糊了一脸,手上粘得甩都甩不掉……” 父亲在一旁适时插话,添油加醋地模仿她当时的焦灼喊声,引得我们又是一阵哄笑。
“后来呀,”母亲无奈又带着点小得意地摇头,“还是你爸这老把式提醒,面糊稀了得赶紧加干面救急。我又咬着牙添了两大勺,胳膊都快搅断了,才算勉强凝住……”她的声音柔和下来,“好在有这蒜水和菜汤拌着,吸溜着吃,倒也别有一番风味,是吧?”
“是!是!这样吃才最地道,最痛快!”我和父亲异口同声,碗里此起彼伏的“滋溜”声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形状不羁的漏渔渔,裹挟着母亲汗水的咸涩、等待的绵长,在酸辣滚烫的西红柿蒜水汤里翻滚,滑过喉咙,落进胃袋,暖意便从心底层层漾开,驱散了所有的疲惫与暑气。
碗底空了,只剩下红亮的汤汁和几点蒜末。厨房里,那个清晨经历了“战斗”的马勺壁上,干结的面糊如同勋章;漏勺孔眼边缘,顽强粘附的面渣则是无声的见证。
灶膛里或许还有未熄的柴火余温,锅里还烘着最后几勺漏渔渔,等着下午谁馋了再来一碗。
母亲坐在桌旁,看着我们爷仨吃得额头冒汗、心满意足的样子,眼角细密的皱纹里仿佛汪着光。那一刻,所有的忙乱、所有的“不够完美”,都在这一碗碗被吸溜得干干净净的漏渔渔里,化作了最踏实、最滚烫的圆满。
蒲城的风味,家的滋味,从来不需要多么精巧的形制,它就藏在这粗粝的手忙脚乱里,藏在辛香冲鼻的蒜水里,藏在酸甜滚烫的西红柿菜汤里,更藏在那一吸溜就滑入喉中的、带着母亲体温的“渔渔”里。
日子滚烫,爱意无声,却总能顺着这熟悉的味道,一路“滋溜”进我们生命的深处,稳稳当当,熨帖无比。
作者:常小暖,女,蒲城县中医医院党委办干部,喜欢散文,配音等,散文见诸网络媒体。

